济世堂的冬日,在药香、问诊声和午后小院传来的隐约书声中,流淌得安稳而充实。唐钰(阿玉)和唐可(可可)每日午后雷打不动地去周先生家习字读书,小脸上带着去时雀跃、归时满足的光彩。唐晚则守着铺子,悬壶问诊,精心打理着这方来之不易的安身立命之所。
这日清晨,寒风凛冽。铺门刚开不久,一个裹着破旧棉袄、满面风霜的老妇人便挎着一个盖着蓝布的柳条筐,缩着脖子走了进来。她身上带着寒气,脸上却带着朴实的笑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唐大夫,早啊!”老妇人声音洪亮,带着乡音。
“王大娘早。”唐晚认得她,是镇外山里的采药人,偶尔会送些新鲜山货或草药来换钱贴补家用。“您老身子骨看着硬朗,今儿是送药来了?”
“哎!托唐大夫的福!”王大娘笑着应道,小心翼翼地将柳条筐放在柜台上,掀开蓝布,“今年冬天冷得早,山里霜重,可也压不住好东西冒头!您瞧瞧,刚挖的野山参!年份不算顶老,可须子齐全,芦头,精气神足着呢!还有这刚采的鲜石斛,挂着霜花,水灵得很!知道您这儿用得好药,老婆子一挖出来,头一个就给您送来了!”
筐里,几支黄褐色、根须虬结的野山参静静躺着,形态虽不如人工培育的,却自有一股山野的灵气。旁边几束青翠欲滴的石斛茎条,叶片上还凝着晶莹的霜花,散发着清冽的气息。都是冬日难得的滋补佳品。
唐晚眼睛一亮,仔细拿起一支参看了看芦碗和须毛,又闻了闻石斛的清香,心中满意。她估算着价值,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里面是她这段时间积攒下的铜钱。
“王大娘,参是好参,石斛也新鲜。我都要了。”唐晚将布包递过去,“按市价,您点点数。”
王大娘接过布包,掂了掂分量,脸上笑开了花,却只数出其中一小半,将剩下的又推了回来:“唐大夫,您给的多了!老婆子心里有数,这参顶多值这个数。剩下的,您收回去!”
“大娘,您采药辛苦,跋山涉水的,值这个价。”唐晚坚持。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王大娘连连摆手,语气真诚,“唐大夫您心善,给咱们这些山里人看病抓药,手头松快得很!前儿我那儿媳妇生娃不顺,您二话不说跑去守着,连口热水都没顾上喝,最后还只收了几个铜板…这情分,老婆子记着呢!这药,就当老婆子一点心意,您别嫌少就成!” 她说着,麻利地把那大半铜钱塞回唐晚手里,只留了自己应得的那份。
唐晚握着手中温热的铜钱,看着王大娘淳朴而执拗的笑容,心头暖流涌动。她不再推辞,郑重道:“那…晚生就愧领了。多谢大娘!”
送走王大娘,唐晚小心地将野山参和鲜石斛收好。这些珍贵的药材,不仅能用在需要大补元气的病人身上,也能炮制一些温补的药膳,给正在长身体、又刻苦读书的唐钰和唐可补养身体。想到孩子们,她唇边不自觉地泛起温柔的笑意。
午后,唐晚提前关了铺门,去周先生小院接孩子。刚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周秀才爽朗的笑声和唐钰清亮的背书声:
“…人参,味甘微苦,性微温。大补元气,复脉固脱,补脾益肺,生津养血,安神益智… 石斛,味甘淡微咸,性微寒。益胃生津,滋阴清热,明目强腰…”
唐晚悄悄走近窗边。只见堂屋里,唐钰(阿玉)正背着小手,站在周秀才面前,小身板挺得笔首,口齿清晰,竟是在背诵药材的药性!他面前摊开的,赫然是唐晚那本手抄的、图文并茂的简易《药性赋》!而周秀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和激赏!
“好!好!阿玉果然天资聪颖,过耳不忘!”周秀才捋须大笑,眼中满是赞叹,“不仅《三字经》背得快,连这药性药理都记得如此清楚!难得!难得啊!” 他转向旁边正趴在矮几上,用木炭在石板上歪歪扭扭写着“人”字的唐可(可可),笑道:“可可,你看哥哥多厉害!”
可可抬起小脸,看看哥哥,又看看自己石板上的“蝌蚪文”,小嘴一扁,有点委屈。周秀才立刻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可可也厉害,才几天,‘人’字就写得有模有样了!比先生当年强多了!” 一句话又把小姑娘逗笑了。
唐钰(阿玉)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微红,但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被认可的喜悦。
唐晚站在窗外,看着这一幕,心中暖意融融,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慰与感激。她轻轻敲了敲门。
“娘!” 唐钰和唐可看到唐晚,立刻欢喜地跑了过来。
“唐大夫来了。”周秀才笑着起身。
“先生辛苦了。”唐晚行礼,目光扫过桌上的《药性赋》,有些歉然,“这孩子…怎地把这个也带来了?没扰了先生教正经学问吧?”
“哪里的话!”周秀才摆摆手,语气带着由衷的欣赏,“阿玉兴趣在此,天赋亦在此!能融会贯通,将识字与兴趣结合,记得更快更牢,此乃大善!老朽观他背诵药性时那份专注与热忱,实乃天性使然,将来或可承你衣钵,光大这济世仁术!可可虽年幼,坐得住,心也静,学字亦是有模有样。唐大夫,你养了一双好儿女啊!”
这番评价,出自真正有学识的长者之口,重逾千斤。唐晚看着身边两个孩子,心中充满了自豪与柔情。
牵着孩子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寒风依旧刺骨,但唐晚的心却暖烘烘的。济世堂的门板重新卸下,炉火早己生起,橘红的火苗跳跃着,驱散了冬日的寒意。破瓦罐里炖着简单的粟米粥,混合着几片山药和红枣的香气,咕嘟作响,氤氲出温暖的白汽——那是用王大娘送的山参换来的红枣,特意给孩子们熬的补粥。
“娘,先生今天夸我背药性背得好!” 唐钰(阿玉)一边帮娘亲摆碗筷,一边兴奋地说。
“可可…也写…‘人’字了…” 唐可(可可)也奶声奶气地邀功,伸出小手指在空中比划。
“真棒!阿玉和可可都是娘的好孩子!”唐晚笑着,给两个孩子盛上热气腾腾、带着清甜香气的粥,又在每人碗里小心地放了一小块炖得软烂的山药和一颗红枣。
昏黄的油灯下,母子三人围坐在温暖的炉火旁。粥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面容,却让心靠得更近。唐钰(阿玉)小口小口喝着粥,满足地眯起了眼。唐可(可可)则努力地用勺子舀着碗里的红枣,小脸鼓鼓的。
唐晚看着孩子们吃得香甜的模样,看着炉火映照下这间虽然依旧简陋、却充满了食物香气、药草气息和浓浓暖意的“寒窑”,心中是从未有过的踏实与充盈。济世堂的木牌在门外静静悬挂,悬壶济世,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而眼前这炉火旁依偎着的两个孩子——她的唐钰和唐可——是她穿越风雪、历尽艰辛后,命运赠予的最温暖、最珍贵的回馈。寒窑虽陋,有爱则暖;前路或艰,有根则安。这小小的、飘散着药香与粥香的角落,便是她唐晚和孩子们,在这浩渺世间,最坚实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