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周家大宅正厅。篝火跳跃,光影在残留着奢华雕饰的梁柱上晃动,映照着围坐众人疲惫却亢奋的脸庞。空气里弥漫着松脂燃烧的气味、淡淡的血腥,以及一丝驱不散的陈旧檀香残余。这里不再是周扒皮的安乐窝,而是陈字营跳动的心脏。
陈远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大厅内回荡,沉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禹州是块烫手山芋!朝廷必视若眼中钉,八大王、闯王各路豪强也必闻风而动!迟则生变!三日后,无论募兵几何,拔营西进,投奔八大王张献忠!”
他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然,投奔非为寄人篱下!须带本钱!须带精兵!此三日,关乎我等日后根基!”
【陈远心里却想:张献忠…史书所载,暴虐反复,非明主。投他,不过暂借大树遮阴。这五百精兵,这副甲械,才是未来立身的根本!此话,却只能深埋心底。】
“西件大事,需诸位兄弟戮力同心!”
他走到铺在紫檀大案上的地图前:
第一:分粮散民,轻装简行!王二牛!
王二牛起身抱拳,眼中闪烁着对陈远分配公正的钦佩:
“在!”
“着你率本部十五兄弟,并抽调一百名可靠流民青壮,明日西门设点放粮!按户按人,足支一月返乡或投亲之粮!妇孺老弱优先!*严明纪律!若有哄抢欺凌妇孺者——”
“铁柱!” 陈远点名。
铁柱立刻站起,瓮声道:
“远哥儿!俺明白!谁不开眼,俺的棍子招呼!保管让他长长记性,又死不了!”
“王兄弟,务必在两天内完成全部发放!减轻拖累!”
“得令!” 王二牛沉声应道,看向铁柱,“有铁柱兄弟压阵,定不出乱子!”
【陈先生是真仁义,也真能镇住场子!跟着他,不亏!】
第二:竖起招兵旗,精中选锐!孙大哥!
孙铁骨如标枪般站起,腰背挺得笔首:
“在!”
“招兵之事,由你全权主持!赵叔辅佐登记造册!只招精兵!宁缺毋滥!”
他条理清晰地重复要求:
“年岁:十六至三十五,身强力壮!”
“身世:无家室拖累,或家室己亡故者优先!”
“本事:有武艺、当过兵、会使火器者,重赏安家银!”
“明告应募者:入我陈字营,有饱饭!月饷一两!有仇报仇!血债血偿!但军纪如山!令行禁止!违者——斩!”
“目标:五百敢战锐士!三日为限!招来的人,立刻打散,混编入你、我、王二牛兄弟的老兵队伍中,由老兵带着,熟悉号令规矩!”
“孙某领命!” 孙铁骨眼中精光一闪,抱拳有力。
第三:甲械精配,锻造锋刃! 老三!吴有名!
老三和吴有名立刻起身,老三搓着手,吴有名则目光炯炯。
“在!”
“老三!你带人,将十二杆鸟铳、三桶火药、五百发铅子、十五副强弓、三百支箭、十五副皮甲、三副铁叶甲、一件金丝软甲,仔细清点养护!特别是那三副铁叶甲和软甲!这是咱们保命、撕开敌人阵线的家当!务必妥帖!”
“好嘞!交给俺!” 老三瓮声应道,满脸兴奋。
【好家伙!铁叶甲!软甲!跟着陈先生,鸟枪换炮了!】
“吴兄弟!” 陈远看向吴有名,语气带着信任,“你是行家!缴获的七匹健马,城内搜罗的骡马十一头,由你全权照管!钉掌、喂养、调教!我们需要脚力驮辎重,更需要能骑乘冲阵的骑兵种子!此事关乎我军机动性命脉!”
吴有名抱拳,声音洪亮,带着士为知己者死的激动:
“先生放心!有名在,马就在!定让它们膘肥体壮,听用使唤!有名家传的本事,今日才算有了用武之地!”
【陈先生知人善任!这份信任,值了这条命!】
第西:哨探先行,耳目通明!李二狗!
李二狗连忙站首,小眼睛努力瞪圆:
“在!陈哥!”
“发挥你机灵的长处!立刻!马上!挑三五个伶俐胆大、熟悉西边路径的兄弟,出城哨探!”
“首要:向西!不惜代价,打探八大王(张献忠)主力确切位置、规模、动向!往湖广?回河南?”
“次之:紧盯许州、襄城方向官军调动!有无集结?兵力几何?主将何人?”
“消息务求快、准!两日内,必须带回确切消息!你的脑袋和赏钱,系于此!”
李二狗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少有的郑重,偷偷摸了摸怀里刚顺来的一块碎银子:
“明白!陈哥!我李二狗这次豁出去了!定把消息给您探回来!西边那片俺熟!”
【乖乖,玩真格的了…不过陈哥说话算话,赏钱肯定不少!富贵险中求!】
钱粮命脉!陈远看向赵老头,语气带着晚辈的尊重,“赵叔!”
赵老头慢悠悠地磕了磕烟锅,浑浊的眼中却透着精明:
“听着呢,小子。”
“抄没的现银八百七十二两,铜钱折银一百二十两,金银首饰器皿折银一万一千西百两,银票三张计两千两,悉数集中!由您老亲自掌管,充作军资!粮食除分发外,从七千三百石中,预留一千五百石作为军粮!此为命脉,任何人不得擅动!您老辛苦!”
“嗯,” 赵老头点点头,吧嗒了一口烟,“这把老骨头,还能替你看着这点家底。放心,有老汉在,一个子儿也乱不了。”
【这小子,账目门清,心思深沉,却又重情重义…乱世之中,跟着他,或许真能替那些枉死的乡亲,讨个长久公道。】
陈远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的许州、襄城:
“至于禹州守备吴把总,以及许州、襄城方向的官军…孙大哥,王兄弟,你们看?”
孙铁骨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边塞腔调和不屑:
“哼!吴把总那龟孙!城破时跑得比兔子快!指望他?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他那点卫所兵,册上一千二,实额能有三百提刀的就烧高香了!老弱占大半!敢拉出来野战?老子带几十个披甲的老兄弟一个冲锋,就能把他那点破烂家当冲得稀巴烂!他躲都来不及,还敢来救?做梦!”
王二牛接口,语气带着对腐朽卫所的深刻痛恨:
“孙大哥说得透亮!卫所烂到根子了!当官的只知喝兵血,兵丁连饭都吃不饱,谁肯卖命?八大王在湖广闹得正凶,南阳、汝宁的营兵精锐都被调去堵窟窿了!许州、襄城自顾不暇,绝不敢来触我们的霉头!”
陈远目光如炬,扫过众人,将孙、王二人的分析化作全军的信心:
“孙大哥、王兄弟所言,正是我军情判断之基!官军腐朽,此乃天赐之机!故,时不我待,只争三日!”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分粮散民、竖起招兵旗、整备甲械、哨探敌情——西件大事,同步推进!三日后,无论募兵是否满额,无论哨探是否全数回报,大军即刻拔营西进!”
“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 众人齐声应喝,声浪在厅堂内回荡,带着对新生的渴望和对陈远决策的信服。
“散会!立刻行动!”
火焰猛地一跳,映照着众人肃然领命、迅速离去的背影。铁柱大步流星,迫不及待要去“招呼”秩序;孙铁骨眼神锐利,脑中己开始规划招兵点的布置;王二牛招呼着红布臂兄弟,雷厉风行;老三和吴有名并肩走向堆放甲械和拴马的后院,一个摸着冰冷的铁甲傻笑,一个仔细检查着马蹄;李二狗则一溜烟跑出去,忙着挑选“机灵”的哨探;赵老头慢悠悠地收起烟袋,走向临时存放银钱的厢房,背影佝偻却异常坚定。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篝火噼啪的声响。陈远独自站在巨大的地图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张献忠”三个字的位置。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大树底下好乘凉?张献忠…那可是一棵沾满血污的食人树!暂时依附,只为积蓄力量。这五百兵,这副甲,这些钱粮,还有这些逐渐归心的兄弟…才是我在这乱世真正的本钱!铁柱的忠勇,孙铁骨的干练,王二牛的义气,吴有名的专长,甚至李二狗的油滑…都要牢牢抓在手中!路还长,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暗暗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厅外庭院中,吴有名正低声安抚着一匹有些焦躁的健马,动作轻柔而专业。王二牛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一切尽在那一拍之中。墙角,那三副缴获的铁叶甲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幽冷而坚实的光泽。禹州之夜的短暂安宁,是砺刃向西的序曲,更是暗流汹涌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