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冢石门“吱呀”一声碾过腐锈,陆同风的靴底刚蹭上青石板,后颈就窜起股凉意——满地断剑的剑脊上,暗红锁链正泛着妖异的光,像无数条毒蛇吐着信子。
阿黄的尾巴毛全炸开,喉间滚出低吼:“小崽子,离那些锁链远点,是镇压过魔修的血煞链。”
“成日里吓唬人。”陆同风嘴上不饶,脚步却自觉往中间挪了挪。
他的目光落在最深处的青石碑上,碑身斑驳得能抠下碎屑,可“唯有纯阳血脉者可启”八个字却像新刻的,扎得人眼睛发疼。
怀里师父的舆图突然烫起来,他摸出那页泛黄的笔记,最后一句“纯阳之道,绝不可断”的墨迹竟在发光,和碑上字连成了线。
“试试?”阿黄用脑袋拱他手背,雷纹在皮毛下忽明忽暗,“你那血脉要是不管用,我就当场咬断这破碑——”
话音未落,陆同风己经伸手按了上去。
掌心刚贴上碑面,一股滚烫的电流顺着手臂窜进丹田。
他倒抽冷气,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那不是疼,是血脉在沸腾,像有团火在骨头缝里烧,连骨髓都要熔成金汤。
满地断剑突然“嗡”地齐鸣,锁链崩断的脆响此起彼伏,惊得他踉跄后退半步,却见碑身泛起金光,一道虚影正从光里凝出。
是个穿月白剑袍的青年,发间束着青玉簪,眉峰凌厉得像要劈开云层。
陆同风盯着那张脸,喉结动了动——和师父留下的画像一模一样,只是更年轻,眼里燃着他从未在师父旧照里见过的锋芒。
“你是……焚天剑神?”他声音发颤,指尖无意识揪住腰间锈剑的剑穗。
虚影转过眼,目光像淬了千年月光,落进他眼底时却软了些:“陆同风,我等你很久了。”
陆同风脑子“轰”地炸开。
六年前被丢到破庙时,师父只说“守好这庙,等该等的人”;六年来他数过三百六十五块瓦当,喂过十八窝野猫,却从没等来过什么“该等的人”。
此刻他突然想起,每次给破庙供桌上换酒时,师父刻在梁上的“同风”二字总会泛点微光——原来从那时起,他就是“该等的人”。
“当年镇压魔潮,我察觉到正道有人勾结魔尊。”虚影的声音像古钟震颤,“他们想借魔潮之力重塑天道,要我交出纯阳血脉做引子。我不肯,便被暗算,假死脱身。”
陆同风的锈剑“当啷”掉在地上。
他想起师父笔记里那句“雷劫里的真相”,想起玄云宗掌门说清风谷主“护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时的阴毒——原来那些他当笑谈的“正道秘辛”,全是真的。
“所以师父他……还活着?”他抓住碑沿,指节发白。
虚影点头:“我在幽冥渊设了最后一道封印,若你能读到这段记忆,说明封印将溃,时机到了。”话音未落,碑身“咔嚓”裂开,一块巴掌大的金色玉片“咻”地钻进陆同风掌心。
玉片上刻着烈焰纹,烫得他差点甩出去,“这是焚天令,持此令可召我昔年盟友。”
“好个焚天令!”
阴恻恻的冷笑撞碎了剑冢的静。
陆同风转头,正看见玄云宗掌门踩着半截断剑飘过来,玄铁剑上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滋啦”冒出青烟——也不知是清风谷主的,还是哪个倒霉弟子的。
掌门黑袍翻卷如浪,目光黏在陆同风掌心的玉片上,像饿狼盯着猎物喉管。
“小杂种,把东西交出来。”他舔了舔嘴角,玄铁剑嗡鸣着出鞘三寸,“否则——”
“否则怎样?”陆同风突然咧嘴笑了,金光照得他虎牙发亮。
他屈指弹了弹焚天令,玉片顿时迸发万丈金光,“想拿命来换?”
浩瀚剑意如飓风刮过剑冢。
玄云宗掌门的道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慌忙挥剑抵挡,却见那些断剑竟挣脱锁链,剑尖齐刷刷对准了他!
为首那柄锈迹斑斑的老剑“唰”地擦过他耳垂,在石壁上刻下道深痕——正是陆同风方才掉在地上的那把。
“爽!这才是剑神传人嘛!”
清甜的女声突然在耳边炸响。
陆同风一偏头,看见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蹲在他肩头,正托着腮笑,发梢还沾着星子似的金芒——是玉简里那缕剑意,剑灵小白。
他差点被她吓出个踉跄:“你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人家等你装弱装够了呀~”小白揪他发顶的呆毛,“刚才那老东西的剑招太丑了,本姑娘都替他害臊——”
“住口!”玄云宗掌门的脸涨成猪肝色。
他狠拍储物袋,七柄小剑“嗡嗡”浮在身侧,“结北斗阵!”
“想以多欺少?”
断喝声像炸雷劈开剑冢阴云。
陆同风转头,正看见清风谷主踉跄着撞开石门。
谷主左肩浸着血,断鞘剑的缺口还在淌血,却仍把断鞘横在陆同风身前,衣袍被剑意撕成布条,倒像面猎猎战旗:“玄云子,你当年跪在剑神座下求剑谱的模样,当老夫忘了?”
玄云宗掌门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盯着清风谷主胸前的断鞘——和陆同风怀里的舆图严丝合缝,突然尖笑起来:“老东西,你以为护着这小崽子就能洗清你通魔的嫌疑?当年剑神失踪,你第一个冲去雷泽——”
“住嘴!”清风谷主的断鞘剑突然爆发出刺目青光,“当年剑神说‘正道该有脊梁’,今日老夫就替他把这脊梁竖起来!”
陆同风望着谷主颤抖的背影,突然想起破庙里那尊缺了胳膊的泥菩萨——六年前他总嫌那菩萨破,此刻却觉得,这颤巍巍挡在他身前的身影,比任何金装佛像都要高大。
他握紧焚天令,掌心的金纹突然连成光网,顺着指尖窜向天际。
剑冢外传来“轰”的一声闷响,整座清风谷的灵气突然暴动——松涛声变成了呜咽,山涧水倒着往天上流,连阿黄的雷纹都亮得刺眼,像要劈开云层。
玄云宗掌门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望着陆同风掌心的光,又回头看向剑冢外的异象,喉结动了动。
就在这时,陆同风瞥见他身后的阴影里,浮起道更黑的影子——那影子没有五官,却让他后颈的寒毛全竖了起来,像被什么远古凶兽盯上了。
“走!”阿黄突然叼住他裤脚往背后拽,“那是……幽冥渊的气息!”
陆同风还没反应过来,清风谷主的断鞘剑己迎上玄云宗掌门的玄铁剑。
金铁交击声里,他听见小白在耳边喊:“快收焚天令!这玩意儿召的可不止盟友——”
话音未落,焚天令的金光突然暴涨。
陆同风眼前一白,再睁眼时,剑冢外的山尖正往下掉星星——不,不是星星,是灵气凝结成的光雨,正往他掌心的玉片里钻。
玄云宗掌门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挥剑逼退清风谷主,转身就往剑冢外跑,边跑边吼:“撤!回宗!”
“想跑?”陆同风抹了把脸上的光雨,突然笑出声。
他举起焚天令,对着玄云宗众人的背影晃了晃,“掌门大人,刚才不是说要取我性命吗?”
玄云宗掌门的脚步顿了顿,却头也不回地窜出了剑冢。
陆同风望着他的背影,又看向他身后那团越来越清晰的黑影,突然打了个寒颤——那黑影不是跟着玄云宗掌门,而是……跟着他手里的焚天令。
“阿黄,”他蹲下来摸老狗的脑袋,指尖还在发抖,“师父说的幽冥渊,是不是……”
“嘘。”阿黄舔了舔他手背,雷纹暗了暗,“先看这破碑。”
陆同风转头,发现青石碑上不知何时多了行新字:“持令者,当守幽冥。”
山风卷着光雨灌进剑冢,吹得他眼眶发酸。
他摸出师父的笔记,最后一页的墨迹己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可“纯阳之道,绝不可断”八个字,却在光雨里重新显了形,像师父正隔着千年岁月,摸着他的头说:“同风,该你了。”
剑冢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陆同风抬头,看见原本晴朗的天空裂开道细缝,有幽蓝的光从缝里漏出来,像极了破庙里那尊泥菩萨背后的窟窿——六年前他总拿草叶去捅那个窟窿,现在才明白,有些窟窿,捅开了就是天。
阿黄突然竖起耳朵。
它望着剑冢外的异象,又看了看陆同风掌心的焚天令,突然用脑袋撞他肚子:“小崽子,该请我喝酒了。”
“喝什么酒?”陆同风吸了吸鼻子,把焚天令塞进怀里,“等解决了这些破事,我请你喝三坛——不,三十坛!”
“三十坛?”阿黄的尾巴终于晃了晃,“说话算话?”
“算话。”陆同风弯腰捡起锈剑,剑刃上的光雨正顺着纹路流淌,“等我找到师父,让他亲自给你温酒。”
剑冢外的光雨越下越密。
陆同风望着那道裂开的天缝,突然想起师父常说的话:“破庙破庙,破的是庙,不是天。”
此刻他终于明白——有些破,是为了让光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