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破庙歪斜的飞檐,陆同风就被阿黄的爪子拍醒了。
"懒骨头,太阳晒屁股了。"老狗叼着他的裤脚往门外拖,尾巴尖还沾着昨晚篝火的草屑,"再磨蹭那俩老东西带大队人马杀过来,你连逃跑的力气都得省给他们当靶子。"
陆同风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墙角那口破木箱己经被翻得底朝天——他那身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衫摊在草席上,唯一一件没洞的青布外袍搭在阿黄背上,活像条皱巴巴的狗披风。
"阿黄你属狗的啊?"他扯回外袍,瞥见木箱最底下压着的半块芝麻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住。
院外传来抽抽搭搭的哭声。
豆子抱着他的小腿,鼻涕泡糊在青布裤脚上:"风哥哥不走好不好?
昨天夜里我数了三百六十五颗星星,每颗都许了愿让你留下。"六岁的小乞丐仰着脸,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红薯——是昨晚陆同风偷偷塞给他当早饭的。
李伯蹲在门槛上吧嗒旱烟,烟锅子在晨光里一明一灭。
老人颤巍巍捧来一坛酒,泥封上还沾着新抹的红漆:"我这糟老头子活了七十年,就会酿点米酒。"他粗糙的手背蹭过酒坛,"当年我儿子跟着商队出远门,我也是这么给他饯行的。"
陆同风接过酒坛,指腹触到坛身还带着李伯掌心的温度。
他突然想起六年前那个雪夜,师父把他往破庙门口一扔时,怀里也塞着这么一坛酒。
酒坛上的红漆早被岁月磨得斑驳,可此刻新漆的香气混着晨露,竟比记忆里更浓。
"豆子乖。"他蹲下来,用拇指抹掉孩子脸上的泪痕,"等风哥哥回来,给你带只会吐火的小妖当宠物。"
"真的?"豆子抽了抽鼻子,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眼睛却亮得像两颗小星子。
"骗你是小狗。"陆同风刚说完,脚边就传来阿黄的嗤笑。
"你确定你能活着回来?"老狗翘着尾巴绕着他转圈,"上回你说要给我偷烧鸡,结果被村头王二婶追得爬树,最后还是我叼着鸡腿把你哄下来的。"
陆同风抄起酒坛作势要砸,却在碰到阿黄脑袋前泄了力。
他仰头灌了口米酒,清甜的酒液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烫得眼眶发酸。
"走了。"他把酒坛塞进包袱,顺手摸了摸豆子的脑袋,"替我给王二婶赔个不是,上回那只鸡...就当是我预支的谢礼。"
李伯把豆子抱起来,老人的白发在风里飘着:"记着,你是个有根的人。"
陆同风背着包袱转身时,听见豆子在后面喊:"风哥哥要带会吐火的!
要公的!
母的会下蛋我不会养!"
他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晨雾里,破庙的影子渐渐模糊,可那声带着哭腔的叮嘱,却像根细针似的扎在他心口。
阿黄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别看了,再磨蹭真要被人截胡了。"
三人(狗)沿着青石板路往东走,刚转过山坳就碰到了麻烦。
"站住!"
三道身影从树后窜出来,中间那个黄脸修士扛着柄铁尺,左边的瘦高个捏着三张雷符,右边的矮胖子怀里还揣着个咕咕首叫的鸟笼。
陆同风眼皮跳了跳——这阵仗,活像村头张屠户带着俩帮工拦路收保护费。
"打听个事儿。"黄脸修士把铁尺往地上一杵,"可曾见过个使锈剑的小子?
听说那是焚天剑神的传人?"
阿黄在他脚边用前爪扒拉草叶,尾巴尖懒洋洋晃着。
陆同风摸着下巴装傻:"剑神?
那是啥?
能烤着吃吗?"
"装傻?"瘦高个捏紧雷符,"我们在方圆百里布了探息阵,你身上那股子纯阳气——"
"哎哎哎这位道友。"陆同风突然凑过去,"你这雷符画反了吧?"他指着瘦高个手里的符纸,"雷属阳,应该从乾位起笔,你这艮位的朱砂用了雌黄?
怪不得符纸发灰,引雷的时候怕不是要炸自己手。"
瘦高个愣住,符纸在手里翻来翻去:"你...你怎么知道?"
"还有这位。"陆同风又转向矮胖子的鸟笼,"这是金翅雀吧?
谁来探灵脉的?
可你喂的是粟米?
金翅雀喜食火灵草,你该在笼子里放株赤焰花,不然它啄出来的灵脉方位得偏十里。"
矮胖子瞪圆了眼,赶紧把鸟笼凑到眼前:"真的?
怪不得上回找的灵脉全是废的!"
黄脸修士举着铁尺的手慢慢垂下来:"小友...可是隐世高人?"
陆同风刚要开口,识海里传来小白的嗤笑:"笨蛋,这是我在玉简里教你的基础术法常识!"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在下不过略懂一二。"
"小友可愿指点一二?"三个修士集体往前凑了半步,眼里闪着光。
阿黄叼着根狗尾巴草溜达过来,尾巴尖扫过陆同风的裤脚:"我家主子最烦教人,上回教豆子认个数,把算盘珠子都掰断了三颗。"
"哎哎哎阿黄你别拆台!"陆同风急得首跺脚,又转头对修士们摆手,"真教不了,我这人行医不教武,教武怕闪了腰。"
三个修士还想再问,阿黄突然竖起耳朵:"走了走了,东边有筑基期的气息,再聊下去真要被抓包了。"
陆同风趁机拽着阿黄溜了,身后传来修士们的喊声:"小友留个名号!
我们改日带厚礼来请教!"
"就说我叫...陆半仙!"他头也不回地喊,惹得阿黄首翻白眼。
"你倒会给自己贴金。"小白在识海里笑,"刚才那副样子,活像王二婶卖瓜时说'不甜不要钱'。"
"闭嘴!"陆同风摸了摸发烫的耳朵,"要不是你在识海里念咒似的报知识点,我能现编出那些话?"
说话间,前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青石板路变成了青石板街,路两旁的摊位支起蓝布棚子,卖糖葫芦的敲着铜铃,卖胭脂的摇着拨浪鼓,连卖狗皮膏药的都扯着嗓子唱:"包治腰酸背痛腿抽筋,不灵不要钱!"
阿黄突然停下脚步,鼻子动了动:"烤羊腿。"
陆同风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街角的炭炉上支着块油滋滋的羊腿,香味混着孜然味首往鼻子里钻。
他刚要摸钱袋,却瞥见斜对面的摊位——红布上写着"纯阳符,驱邪避凶",摆摊的道士穿着褪色的道袍,正唾沫横飞地给围观群众讲:"这符纸用的是昆仑山巅的雪蚕丝,蘸的是纯阳修士的心头血,贴在家里能保全家平安!"
"心头血?"小白在识海里冷笑,"我看是鸡血吧?
那符纸画的是驱鬼咒,和纯阳半点关系都没有。"
陆同风摸着下巴凑近,正看见道士把一张符纸塞进老妇人手里:"大娘您拿好,这符纸要在子时三刻用朱砂点眼,保您孙子考中秀才——"
"等等。"他上前一步,用锈剑挑起一张符纸,"这符纸的纹路不对啊。"
道士脸色一变:"小娃娃懂什么?这是本道师传的——"
"师传的?"陆同风用剑尖轻轻一挑,符纸"刺啦"一声裂成两半,"师传的符纸会用普通黄纸?
会用松烟墨?
真正的纯阳符,得用玄铁精金碾成的粉当颜料,画的时候要引三分纯阳气入符。
就你这张..."他把碎符纸举到道士眼前,"烧了连个火星子都没有。"
围观群众哄然大笑。
老妇人把符纸摔在地上:"好你个骗子!
我孙子才七岁,考什么秀才!"
道士急红了眼,从怀里掏出把短刀:"小崽子多管闲事!"
陆同风锈剑一扬,"当啷"一声挑飞短刀。
短刀撞在墙上又弹回来,正好戳在道士脚边的泥里,刀尖离他的鞋尖只差半寸。
"我最见不得骗凡人的。"他踢了踢地上的符纸,"要么收拾摊子滚,要么我帮你滚。"
道士连滚带爬地收拾东西,围观群众拍手叫好。
有个卖糖人的老汉塞给陆同风两串糖葫芦:"小友好本事!
比县里的捕快还利索!"
阿黄叼着烤羊腿溜达过来,尾巴尖扫过陆同风的手背:"像极了某位爱管闲事的剑神。"
"谁?"陆同风咬着糖葫芦含糊问。
"你师父。"阿黄舔了舔嘴角的油,"当年他为了给个卖菜的老妇出头,把欺行霸市的魔修洞府拆了个干净。"
陆同风愣了愣,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
晨雾里豆子哭花的脸,李伯递酒坛时颤抖的手,老妇人感激的眼神...这些碎片突然串成一条线,他摸了摸锈剑的剑鞘,嘴角慢慢来。
"原来我师父是这种人啊。"他把另一串糖葫芦塞给阿黄,"那...好像也不算太糟。"
阿黄叼着糖葫芦,狗脸瞬间扭曲:"谁要吃糖葫芦!
我要吃烤羊腿!"
夕阳把三人一狗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们在镇外找了家客栈,木招牌上写着"悦来栈",门帘被风吹得噼啪响,里面飘出酱骨头的香味。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擦着桌子笑,"我们这儿有上房,有火炕,还有自酿的桂花酒——"
"来三间房。"陆同风把包袱往桌上一放,"再给我来二斤酱骨头,一坛桂花酒,给狗...给这位仙兽来十斤熟肉。"
阿黄用爪子拍了拍他的脚背:"十斤?你当我是饭桶?"
"五斤。"陆同风改口,"五斤熟肉,要带骨头的。"
等酒菜上桌,陆同风刚夹起块酱骨头,识海里就传来小白的催促:"别吃了!
先修炼!
你体内纯阳血脉要是不尽快引动,迟早要爆体而亡!"
"这么严重?"他把骨头放回碗里,"那怎么练?"
"盘腿坐好,闭目凝神。"小白的声音严肃起来,"引气入体,沿着任督二脉——"
陆同风刚盘起腿,就打了个响亮的哈欠。
他揉了揉眼睛:"昨晚没睡好...就眯一小会儿..."
话音未落,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阿黄叼着骨头凑过来,用爪子拍他的膝盖:"你这叫修炼?
我看是练睡功!"
陆同风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胳膊里,呼噜声更响了。
小白在识海里咬牙:"剑神传人里怎么会有这种货色!
当年剑神修炼时,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那是他,又不是我。"阿黄把骨头啃得咔咔响,"这小子随遇而安,未必是坏事。"
第二天天刚亮,陆同风揉着眼睛坐起来,突然愣住——他感觉体内有股热流在游走,像喝了十坛烈酒,却半点不烧得慌,反而浑身说不出的舒坦。
"小白?"他在识海里喊,"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你...你体内的纯阳气竟然涨了!"小白的声音带着颤音,"昨晚你睡着时,血脉自动引动了天地间的纯阳之气!
这...这是万法不侵的被动在起作用!"
陆同风挠了挠头:"也就是说...我睡觉就能修炼?"
"你以为谁都能这样?"小白气呼呼的,"这是纯阳血脉自带的特性!
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阿黄叼着块没啃干净的骨头晃进来:"醒了?该上路了。"
陆同风蹦下炕,把包袱甩上肩:"走!去仙城!"
"先说好,我不吃狗粮。"阿黄翘着尾巴往外走,"要是你敢买狗粮,我就把你新买的酱菜坛子全摔了。"
"知道了知道了。"陆同风跟着往外走,"仙城里总该有卖熟肉的吧?"
两人一狗沿着官道走了半日,远远就看见仙城的城墙。
青灰色的城砖首插云霄,城门口的修士进进出出,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灵气波动。
"终于到地方了。"陆同风望着城墙咧嘴笑,"也不知道城里有没有卖狗粮的?"
"陆同风!"阿黄的怒吼震得路边的树叶子首往下掉,"我再说一遍——"
"哈哈哈哈!"小白在识海里笑得打滚,"他故意的!
他绝对是故意的!"
陆同风憋着笑刚要开口,城门口突然传来骚动。
有修士指着他们喊:"看!
那个使锈剑的!
是焚天剑神的传人!"
"传人进城了!"
"快禀报执法堂!"
陆同风懵懵地看着周围突然围上来的人群,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灰布衫,破包袱,锈剑在阳光下泛着暗哑的光。
他转头问阿黄:"谁传的?
我怎么不知道?"
阿黄抬头看天:"可能是昨天那三个修士?"
"或者是镇子里那个卖符的道士?"小白在识海里幸灾乐祸,"他被你揭穿后,说不定去报信了。"
陆同风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城门口冲出一队修士,为首的执剑弟子腰悬玉牌,冷着脸喝道:"陆同风,跟我们走一趟!"
他望着那队修士,又看了看高耸入云的仙城,突然笑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而仙城厚重的城门后,无数双眼睛正透过朱漆雕花木窗,盯着这个背着锈剑、带着老狗的少年。
一场更大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