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早己被城市的霓虹吞噬,采石场入口的激战余烬,连同那两具烧焦的越野车残骸,都被阿九的人迅速处理。温雅靠在冰冷的捷达车身上,夜风吹不散她身上硝烟与血腥交织的气味。肖猛,那个不久前还如凶兽般搏杀的男人,此刻像个破碎的玩偶,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阿九,那个在黑暗中只闻其声的指挥者,此刻站在担架旁,面容在手电光束的晃动中忽明忽暗,眼神却始终锐利如鹰。
他们换乘了一辆毫不起眼的灰色面包车。车内没有多余的座椅,肖猛被固定在车厢后部,温雅则缩在角落,一块粗糙的毯子裹着她,却驱不散深入骨髓的寒意与疲惫。车行平稳,窗外是流动的光影,她分不清方向,也无力去分辨。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或许是漫长的几个小时,当车子驶入一处地下停车场,在厚重的卷帘门后停下时,温雅才恍惚回神。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混凝土气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
“到了,嫂子。”一个年轻些的队员拉开车门,声音里带着几分客气,但眼神警惕。
“嫂子?”温雅愣了一下,这个称呼让她有些不自在。
阿九从驾驶座下来,对她点了点头:“先上去吧,这里安全。”
这是一处藏匿在老旧居民楼内的复式公寓,从外面看平平无奇,内里却别有洞天。下层是起居空间,上层则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急救站。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斯文的中年男人早己等候在此,他看到肖猛被抬进来,眉头微微一蹙,立刻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将肖猛安置在靠窗的一张手术床上,开始检查伤势,剪开温雅情急之下胡乱包扎的衣物。
温雅站在门口,像一个局外人,手脚冰凉。她看着那人熟练地清理创口,消毒,准备缝合工具,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混合着血的气息,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喝点热水,暖暖身子。”阿九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递过一个保温杯。杯身温热,透过掌心传来一丝暖意。
“谢谢。”温雅小声道,声音干涩。她接过杯子,小口啜饮,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她的僵硬。
客厅里,阿九拉过一张旧沙发,示意温雅坐下。“肖猛他……情况怎么样?”温雅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老七是最好的外科医生,虽然现在是‘地下’的。”阿九点了支烟,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把烟摁熄在烟灰缸里。“子弹取出来了,没伤到要害脏器,肋骨挡了一下,算他命硬。你那急救……嗯,歪打正着,至少没让他流血流死。这小子,阎王爷暂时还不想请他喝茶。”
温雅看着自己依旧微微颤抖的双手,上面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阿九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我们是肖猛的兄弟。过命的那种。你接到的那个卫星电话,指引你到采石场的,是我们的人。”
温雅心中巨石略微落地,原来那不是幻觉,也不是更深的陷阱。“那些追杀我们的人,‘鬣狗’……”
“‘国王’组织最疯的狗。”阿九的眼神冷下来,“一群没人性的刽子手。他们盯上肖猛,就不会轻易放过。现在,恐怕连你也上了他们的黑名单。”
“我?”温雅指着自己,难以置信。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老师,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你和他一起出现,还开车载着他逃亡,嫂子,你在他们眼里,己经是肖猛的同伙了。”阿九的语气不带丝毫玩笑,“他们会查你的底细,沈明哲,你的家庭,你的工作……他们会像跗骨之蛆,无孔不入。”
冰冷的恐惧感如同潮水般将温雅淹没。她的生活,她的平静,似乎都在这个夜晚支离破碎。她想起肖猛留下的那个金属盒,里面的现金,伪造的护照,还有那个卫星电话。“肖猛他……他是不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猛子走路,向来看三步算五步。”阿九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似赞赏又似无奈。“他从‘里面’出来,本想金盆洗手,安安稳稳过日子。可惜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债,你不去找它,它会自己找上门。”
“什么债?”温雅追问。这个词她从阿九手下那里也听到过。
“具体的,等猛子醒了,让他自己跟你说吧。”阿九话锋一转,“我们这次能找到他,也是因为‘老板’那边收到了风声,说‘国王’的人在到处找一个叫‘孤狼’的叛徒。‘孤狼’,是猛子以前的代号。”
“老板?”又一个陌生的名词。
“嗯,我们共同的老板。猛子以前也是他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刀。现在老板想知道,这把刀为什么会突然指向自己曾经的阵营,还惹上了‘国王’这条疯狗。”阿九的眼神变得深邃,“有些陈年旧账,也该算算了。”
温雅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肖猛的过去,像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她只是窥见了冰山一角,就己经心惊肉跳。叛徒,代号,老板,陈年旧账……这些词汇构建出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充满血腥与阴谋的世界。
“那我……”温雅艰涩地开口,“我该怎么办?”
阿九看着她,目光平静却带着穿透力:“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我们会给你一笔钱,安排你离开江城,换个身份,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彻底和这件事断开。我们会尽力抹去你的痕迹,但‘国王’的手段,我们也不能百分百保证。这条路,你得自己走下去,以后是生是死,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温雅的心沉了下去。离开,意味着抛弃现在的一切,像个逃犯一样躲藏。
“第二个选择,”阿九继续说,“留下来。但留下来,就意味着你正式踏进了这个圈子。危险会如影随形,你可能再也回不到以前的生活。我们会保护你,但你也需要学会在黑暗中生存。这条路,更不好走,九死一生都是家常便饭。”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墙上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敲打在温雅的心上。
阿九站起身:“不急着做决定。你太累了,先休息。楼上有个空房间,暂时安全。等天亮了,或者等猛子情况再稳定些,我们再谈。”他顿了顿,补充道:“不管你选哪条路,沈明哲那边,我们会想办法先稳住,不让他被牵连太深。”
这句话,让温雅心中稍感安慰,但也更添沉重。
温雅没有立刻去休息。她走到急救室门口,肖猛依旧昏睡着,脸色苍白如纸,胸口盖着薄毯,随着呼吸轻微起伏。那位被称为“老七”的医生正在记录着什么,见她进来,抬头推了推眼镜。
“他怎么样了?”温雅轻声问。
“暂时脱离危险期了,但失血过多,身体很虚弱。接下来24小时是关键,要防止伤口感染和并发症。”老七的声音平和,带着职业性的冷静,“他的身体底子很好,意志力也强得不像人。我给他用了最好的抗生素和营养剂。放心吧,在我们这儿,只要还有一口气,阎王爷也别想轻易把人带走。”
“谢谢你。”
“不用客气,都是自家兄弟。”老七笑了笑,笑容有些疲惫,“倒是你,小姑娘,胆子不小。那种情况下还敢动刀子,一般人早吓瘫了。”
温雅苦笑。她哪里是胆子大,不过是被逼到了绝境。
她回到客厅,蜷缩在沙发上。阿九给她盖毯子时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两个选择”。逃离,或者留下。
窗外,夜色依旧浓重。她闭上眼,脑海中却全是肖猛挡在她身前,替她挨枪的画面,是他浑身是血,却依然将她护在身后的决绝。还有在废弃居民楼里,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为她预留后路,那只金属盒,里面的钱、护照、卫星电话,还有那把造型奇特的钥匙……
那把钥匙,究竟是开什么的?
而那位“老板”,又是何方神圣?能让阿九这样的人物都俯首听命。
温雅知道,无论她选择哪条路,她的人生,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黑暗己经张开了它的巨口,而她,连同肖猛,都己深陷其中。只是,她是选择独自挣扎,还是与这头受伤的孤狼并肩,共同面对未知的风暴?
她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昏暗的灯光,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