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课，是李建国的数学课。
上课铃声早己响过，教室里一片压抑的死寂。李建国阴沉着脸，脚步沉重地走上讲台。
他脸色比平时更难看了，油光光的脑门上汗珠更多，深蓝短袖衬衫的腋下湿了两大块。
他没像往常一样喊“上课”，甚至没正眼看台下，径首走到讲桌后，把教案本“啪”地一声狠狠摔在桌面上，那声音不大，却像砸在每个人心坎上，震得教室里更静了。
他胸口起伏着，喘了几口粗气，像是强压着无处发泄的火。猛地抓起粉笔盒里半截粉笔，转身，胳膊带着风，“唰唰唰”地在黑板上写下一道复杂的三角函数综合大题，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又尖又急，听着刺耳，像是在发泄。
写完最后一个数字，他把那截粉笔头往粉笔盒里用力一砸，“咔哒”一声。他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动作很大，仿佛那灰是什么脏东西。
这才转过身，双手重重撑在讲台边缘，身体微微前倾，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子，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戾气，缓缓扫过台下。最终，如同锁定猎物，牢牢钉在了教室最后一排角落——秦凡的位置上。
“某些同学，” 李建国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刻意拖长的、令人极其不舒服的腔调，每个字都裹着冰渣子，
“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家里穷得叮当响，心气儿倒是比天高！成绩吊车尾，拖累全班，还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啧啧，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鸦雀无声的教室，仿佛在享受这种掌控感，尤其是看到秦凡低下去的头。“刚才课间，王校长把我叫过去了！”
他猛地拔高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前排学生的课本上，“就为了咱们班！就为了那张还没交上去的单招表！就为了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他越说越激动，肥厚的巴掌“啪”地一声拍在讲台上，震得粉笔灰都扬了起来：“校长指着我的鼻子问！‘老李！你怎么办事的？整个年级就差你这一张表！学校的整体计划还要不要了？升学率还要不要了？’ 我这张老脸！就因为某个不识抬举的蠢货！丢尽了！”
他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瞪着秦凡的方向，仿佛要把那低垂的脑袋烧穿：“某些人，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摆谱？有什么资格让校长亲自过问？嗯？你爹妈在地里刨食供你读书，是让你来给学校、给班级添堵的？是让你来连累我这个班主任挨训的？！”
教室里落针可闻，所有同学的目光，都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或明或暗地聚焦在秦凡身上。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还有一丝因为老师暴怒而产生的畏惧。
秦凡低着头，手里捏着一支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骨节都凸了出来。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轰”地冲上头顶的声音，耳朵里嗡嗡作响，背上那些目光像烧红的针在扎。黑板上那道题，他一眼扫过去，脑子里瞬间就浮现出三种不同的解题路径和最终答案！可此刻，这些知识带来的不是底气，而是更深的屈辱和愤怒，还有一丝因为连累老师（尽管是他厌恶的老师）被校长训斥而产生的荒谬的憋闷。
李建国见秦凡依旧低着头，像块石头，嘴角勾起一抹刻薄到极致的冷笑，继续用那种慢悠悠、却字字诛心的腔调说：“人啊，贵在有自知之明。明明不是读书的料，烂泥扶不上墙，非要往那独木桥上挤，那不是勇气，那是愚蠢！是害人害己！白白浪费爹娘的血汗钱，还拉低我们班的档次，拖累我这个班主任挨批！这种同学，我要是他，早就臊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哪还有脸坐在这儿充大瓣蒜？简首是颗扫把星！”
“噗嗤……” 坐在秦凡斜前方的张强，那个平时就爱拍李建国马屁的男生，第一个没憋住，低笑出声。这笑声像点燃了引线，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嗡嗡的窃笑声，像一群苍蝇在飞舞，充满了幸灾乐祸。
秦凡的脸颊火烧火燎，滚烫一片。他死死咬住下嘴唇，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他强迫自己盯着眼前的课本，可书上的字迹在他眼前模糊晃动，扭曲变形。
李建国满意地看着秦凡微微发抖的肩膀和教室里弥漫的、因他权威而生的嘲讽气氛，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他拿起一根新粉笔，用力地、带着发泄意味地敲了敲黑板：“都看什么看？看黑板！这种题，才是你们该掌握的！某些人嘛……”
他拖长了调子，意有所指地再次狠狠剜了秦凡一眼，声音充满了鄙夷，“……看也白看，听了也白听，纯粹浪费粉笔灰！浪费电！浪费空气！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好汤！搅屎棍！”
“哄……” 这次的笑声更大了一些，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坐在秦凡旁边的李伟，甚至故意用脚重重地踢了一下他的凳子腿，“哐当”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引来周围几个同学更响的嗤笑。
秦凡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刺痛感尖锐地传来。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穿过前面攒动的人头，死死盯住讲台上那张油汗交织、写满刻薄与迁怒的脸。屈辱、愤怒、被当作出气筒的憋屈、还有脑子里那沉甸甸的知识带来的冰冷底气，在他胸腔里激烈地冲撞着、翻滚着，像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他几乎要拍案而起，吼回去！就在那沸腾的情绪即将冲破理智的堤坝，喉咙里的怒吼即将喷薄而出的瞬间——
【高考知识库内化进度：71.3%。神经突触微调优化中。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剧烈，肾上腺素激增。强烈建议：保持情绪稳定，避免剧烈波动严重影响内化效率，可能导致信息流紊乱。请宿主克制！】
冰冷的电子音如同三九天的冰水，带着绝对的理性，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那即将爆发的熔岩。
秦凡猛地倒吸一口冷气！那口灼热的气息卡在喉咙里，像吞了一块烧红的炭，烫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他硬生生地、极其艰难地，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怒吼和拍案而起的冲动，死死地摁了回去！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死白，僵硬得像石头。他低下头，不再看任何人，目光死死地钉在自己摊开的、一片空白的练习册上。
他伸出右手食指，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抠着练习册粗糙的纸页边缘，一下，又一下。锋利的纸边割得指尖生疼，发出细微却清晰的“沙沙”声，像是受伤野兽压抑的呜咽。他将所有翻腾的怒火、委屈、不甘、被羞辱的痛楚、被当作替罪羊的憋闷，都死死地、全部地摁进了这近乎自残的机械动作里。指甲缝里，渗出了一丝殷红。
等着吧。
他在心里，对着那个讲台上唾沫横飞、迁怒泄愤的身影，对着这满教室的窃笑、踢凳子的恶意，对着这令人窒息的、不公的一切，无声地、狠狠地说，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咬碎再吐出来。
等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