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恰似断线的珠子,从低矮的瓦檐坠落,在狭窄弄堂污浊的水洼里砸开一圈圈破碎的涟漪。污水横流,垃圾腐烂的恶臭弥漫开来。
两支枪口,隔着飘摇的雨幕,在不足十米的死亡距离上,如同凝固的雕塑。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唯有雨滴敲打石板的单调声响,与弄堂深处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般越来越近。
雨丝如同细密的银针,无情地刺向地面,每一滴都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凄凉与绝望。雨幕在灯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光芒,仿佛给整个世界披上了一层神秘而诡异的面纱。
水洼中的倒影,随着雨滴的坠落而破碎,又在瞬间重新聚合,宛如这雨夜中捉摸不透的命运。
马云飞的手指紧扣在冰冷的勃朗宁扳机上,指节因过度用力泛白。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模糊了视线,却无法模糊对面兜帽下那双眼睛 —— 那双曾经盛满炽热爱恋、如今却只剩下刻骨冰寒与滔天恨意的眼睛!
高寒!
即使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即使多年生死相隔,即使此刻枪口相向…… 他也绝不会认错!那倔强的下巴线条,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尤其是那双眼睛!那双曾像燃烧的星辰照亮他整个世界、如今却如同淬毒寒冰般刺穿他心脏的眼睛!
巨大的荒谬感与撕裂般的痛楚瞬间攫住马云飞!怎么会是她?她怎会出现在这里?用枪指着自己?是跟踪?是巧合?还是…… 她本身就是那 “眼睛” 的一部分?无数疑问如毒蛇噬咬神经,令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颤抖。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吞噬。雨滴落在屋檐上,顺着墙角流下,形成一道道细小的瀑布。风夹杂着雨,呼啸着穿过弄堂,发出低沉而凄厉的呼号,宛如鬼魂在夜中的哀怨。
“是你……” 马云飞声音干涩嘶哑,似砂纸摩擦,带着震惊与颤抖。这三个字,耗尽全身力气。
对面,兜帽下身影明显僵硬。紧握手枪、戴黑皮手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那双燃烧恨意的眼眸深处,愕然与痛苦再次翻涌,如同冰层下暗流,几乎冲破寒冰封锁。但仅是一瞬!痛苦便被冰冷恨意淹没。
“放下枪!” 高寒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冰冷坚硬,如生铁摩擦,“马云飞!你这个叛徒!刽子手!”
叛徒?刽子手?
这两个词如淬毒冰锥,扎进马云飞耳膜!他猛地一震,眼中寒光爆射,动摇与痛楚被愤怒取代!当年不告而别的是她!音讯全无的也是她!如今拿着枪指责他的还是她!
“我叛徒?我刽子手?” 马云飞声音陡然拔高,怒火与讽刺压抑不住,枪口仍稳稳指着高寒心脏,“高寒!你给我说清楚!当年在南京,消失的是谁?把我扔在火坑里的又是谁?!现在,你有何资格拿枪指我?!” 旧日伤口被撕开,痛楚与背叛的愤怒冲垮理智。
雨丝在他们之间交织成幕,仿佛连老天都在为这场重逢而哭泣。雨滴落在高寒的雨衣上,顺着衣摆滴落,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水圈。她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格外单薄,却透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定。
“闭嘴!” 高寒声音尖利如野兽嘶鸣,握枪的手因激动而颤抖,“你还有脸提南京?!若不是你通风报信给竹内云子,老赵他们,整个联络站十几条人命怎会……” 话语因恨意与痛苦而哽住,兜帽下似有水光混着雨水滑落。
竹内云子?通风报信?老赵?联络站?
马云飞如遭雷击!瞬间明白高寒恨意的来源!那致命误会!那如毒瘤般盘踞、让他百口莫辩的噩梦!
“放屁!” 马云飞怒吼,额角青筋暴起,“我何时给竹内云子通风报信?!
那天晚上我是去救人的!去救你的!我赶到时…… 联络站己……” 声音嘶哑,眼前浮现金戈铁马般的火场、焦黑残骸…… 和他怀里的染血外套!正是那件外套,让他以为高寒葬身火海!那撕心裂肺之痛,再次将他淹没!
雨势不减,反而更加狂暴。雨滴打在高寒的脸上,混合着泪水滑落。她的目光在雨幕中闪烁,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又仿佛在逃避着什么。
“救人?哈!” 高寒发出凄厉冷笑,充满绝望,“别拿这骗人!我亲眼见你在巷子口和竹内手下接头!黑风衣男人塞你信封!别以为天黑我就看不清!我认得你的背影!化成灰都认得!” 声音带着泣血控诉,字字如淬毒匕首。
巷子口?黑风衣?信封?
马云飞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他猛地记起!那天赶往联络站途中,在僻静巷口被陌生黑衣人拦住!那人塞来信封,他心急如焚,揣进怀里便冲向联络站…… 等赶到时,大火冲天!而信封里,事后打开只有白纸!
圈套!针对他、也摧毁高寒信任的致命圈套!
“那是陷阱!高寒!竹内云子的陷阱!信封里是空的!” 马云飞嘶吼,试图解释这迟来的真相。
“谎言!都是谎言!” 高寒声音尖锐刺破雨幕,充满绝望,“你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恶心!今天,我就要为老赵、为联络站兄弟讨公道!” 手指猛地压向扳机!眼中只剩同归于尽的疯狂!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他在那边!”
“抓住他!”
弄堂深处,追兵声音清晰可闻!手电光柱如毒蛇信子穿透雨幕,瞬间照亮对峙死角!脚步声急促逼近!
高寒被强光与吼声惊得一滞!
马云飞眼中厉芒一闪!解释己徒劳!他身体猛地向侧后方一缩,利用墙角湿透的破麻袋掩护!同时,勃朗宁手枪毫不犹豫抬起,枪口却不是指向高寒,而是 —
砰!砰!砰!
三声急促点射!子弹撕裂雨幕,射向手电光柱来源!
“啊!”
“小心!有枪!”
惊呼和惨叫响起!两道手电光柱熄灭!追兵被压制!
雨丝在枪声中飞溅,仿佛被惊扰的精灵,西处逃散。雨水混合着血迹,在地面上蔓延开来,形成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走!” 马云飞朝着高寒藏身方向低吼,语气急促复杂。不待反应,他如离弦之箭,冲向弄堂另一端黑暗,身影瞬间消失。
高寒背靠冰冷砖墙,急促喘息。雨水顺兜帽流下,模糊视线。马云飞三枪打向追兵…… 他最后那声 “走”,是什么意思?是陷阱?还是…… 一丝极微弱的疑惑,在冰冷心湖荡起涟漪。
她看着马云飞消失方向,又望向弄堂深处重新亮起的手电光柱,眼中满是挣扎痛苦。追兵脚步声和呼喝声逼近,如催命锁链。她猛地咬牙,压下心中惊涛骇浪,身影如受惊雨燕,滑入另一条幽深岔路。
冰冷的雨,无休无止地下着,冲刷着弄堂里残留的血迹与弹痕,却洗不净沉淀多年的血仇与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