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总算…总算有个躲雨的地方…那两个笨蛋师兄,肯定想不到我抄小路了。”声音清脆,带着明显的喘息和一种如释重负的庆幸和狡黠。
燕昭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进来的只是一阵风。他依旧保持着靠坐的姿势,微微垂着头,右手轻放在刀柄上,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来人显然没料到庙里还有别人,而且是在如此阴暗的角落。她吓了一跳,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啊!”随即,一只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警惕地看向燕昭的方向。
借着庙门口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燕昭用余光“看”清了这位不速之客。
是个年纪很轻的姑娘,约莫十六七岁。一身簇新的水绿色劲装,裁剪合体,料子显然不错,但在这一路奔波中己沾了不少尘土草屑。她梳着利落的单马尾,用一根银簪固定,几缕碎发被汗水贴在光洁的额角和红扑扑的脸颊上。她的五官很清秀,眉宇间带着一股未经世事打磨的纯真与倔强,一双杏眼此刻瞪得溜圆,正努力在昏暗中分辨燕昭的模样,眼神里有警惕,但更多的是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腰间悬着一柄剑。剑鞘是崭新的鲨鱼皮,剑柄上还缠着防滑的细绳,剑穗是鲜艳的红色流苏——一切都崭新得如同刚从兵器铺的架子上取下来。这把剑和她本人一样,带着一种“初出茅庐”的生涩气息。
“喂…你…你是谁?”小姑娘的声音提高了些,试图给自己壮胆,“躲在这里一声不响,吓死人了!”
燕昭依旧沉默。他缓缓抬起头,那张蜡黄平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扫了姑娘一眼,随即又垂下,仿佛她只是一块会说话的石头。他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这种彻底的漠视,反而让姑娘更加不安。她握紧了剑柄,往前走了两步,想看得更清楚些:“跟你说话呢!你这人怎么…”话音未落,外面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轰然响起!紧接着,酝酿己久的暴雨如同天河倒灌,瓢泼而下!
“哗啦啦——!”
密集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破庙的屋顶和残垣断壁,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狂风卷着雨雾,从没有门板的入口处猛烈地灌进来,瞬间在地面形成一片湿漉漉的水渍,冰冷的湿气弥漫了整个空间。
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雨惊得又是一哆嗦,也顾不上质问燕昭了,赶紧找了个远离门口和漏雨的地方,手忙脚乱地解下自己背上的一个小包袱,里面似乎装着干粮和水囊。她一边拍打着衣服上的雨水,一边小声嘟囔:“这鬼天气…真是倒霉…”
也许是燕昭那副“生人勿近”的木头样子让她放松了些警惕,也许是他那双好看的眼眸深沉而明亮,也许是这荒山野岭破庙里,两个陌生人总比一个人强那么一点点。姑娘整理好自己,抱着包袱坐在离燕昭不远不近的另一根柱子旁,开始偷偷打量这个沉默得像块石头的怪人。
看了半天,除了那张毫无特色的脸和一身寒酸的打扮,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姑娘撇撇嘴,似乎觉得无趣,又似乎是为了驱散内心的恐惧和这压抑的氛围,她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了,语气带着点故作老成的味道:
“喂,看你也是走江湖的?我叫蔡筱雪,流萤剑蔡筱雪!”她特意挺了挺胸脯,报出了自己的名号,还拍了拍腰间的佩剑,仿佛那“流萤剑”三个字是什么了不起的招牌。“刚从‘落英山庄’出来,奉师命下山游历,行侠仗义!你呢?混哪条道的?”
“流萤剑?”燕昭心中毫无波澜。这名字一听就是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自己起的,带着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落英山庄?似乎是个三流的小门派,在燕昭接触过的情报里几乎排不上号,庄主好像是个二品剑客。
他依旧沉默。雨水顺着破瓦的缝隙滴落,在他脚边不远处砸出一个小小的水洼。
蔡筱雪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毫无反应,有些气恼,也有些尴尬。她哼了一声:“装什么深沉!我看你就是个闷葫芦!算了,本女侠不跟你一般见识。”她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吐不快,又自顾自地说起来,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飘忽: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梦想着当个仗剑天涯、快意恩仇的女侠!就像《江湖异闻录》里写的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惩奸除恶,名扬天下!”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亮晶晶的,充满了憧憬,“师父总说我功夫还不到家,哼,我看他就是舍不得我走!我这次出来,一定要干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都看看!”
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自己“精彩”的下山经历:如何在镇上识破了一个“假装可怜”实则偷钱的“老贼”(燕昭推测可能只是个手脚不干净的乞丐),如何“仗义执言”帮一个卖菜的老婆婆“吓退”了收保护费的地痞(结果差点被地痞追着打),如何在林子里“勇斗”一条“碗口粗”的大蛇(燕昭根据她的描述,判断那蛇顶多手腕粗)……语气兴奋,带着夸张的修饰和自我感动。
燕昭听着,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荒谬和可笑。这就是江湖在未经世事的少女心中的模样?充满了自我陶醉的英雄叙事和幼稚的冒险幻想。他想起铁门关下那沉默如铁的二十万玄甲,想起帝都朝堂上不动声色的刀光剑影。真正的力量与残酷,远比她想象的要沉重和血腥万倍。她的“流萤剑”,在这真实的风雨面前,恐怕连一丝涟漪都搅动不起。
但他依旧沉默。扮演一个彻底的旁观者,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几匹杂乱的马蹄声夹杂在雨雾中传了出来,这乡野间的破庙竟然一时间热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