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钟声敲到第七下，常乐才装作刚醒的模样推开房门。昨夜那包药粉让他眼皮发沉，连青铜剑在鞘中的嗡鸣都像是隔了层纱。
"新弟子速往三清殿！"一个瘦高道士在院外厉声催促，腰间悬着的松纹剑鞘随着步伐啪啪作响。
常乐故意慢吞吞地系着剑囊，暗中观察西周。竹香斋外多了两个陌生道士，看似随意站着，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过他的房门。更远处，几个杂役正抬着个蒙白布的担架往后山方向去，布角垂下处露出半截铁杖——是崔九的鬼头杖！
"这位师兄，"常乐小跑着追上瘦高道士，故作天真地问，"入门仪式都要做什么呀？"
道士斜眼看他："交剑，焚香，跪拜祖师。"顿了顿又意味深长道，"掌门最讨厌不守规矩的弟子。"
三清殿前己列着二十余名新弟子，个个屏息垂首。常乐排在末尾，趁机偷眼打量。殿前九级台阶上摆着张紫檀案，案后坐着个黑袍道人，想必就是青城掌门玄霄子。令常乐心惊的是，掌门右手边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昨日道观里那个沙哑声音的主人！
"戒律堂首座，玉衡子。"前面有个圆脸少年小声告诉他，"专管刑罚，听说他院里的竹子都是用血浇的。"
常乐正想细问，忽听钟鼓齐鸣。玄霄子起身时，黑袍下露出双织金云履——鞋尖一点暗红，像是今早才匆匆擦去的血迹。
"新弟子献剑！"
队列开始向前移动。常乐握紧青铜剑，剑身突然变得滚烫。前面几个弟子正将佩剑放入红木托盘，由小道童捧到侧殿供奉。轮到圆脸少年时，玉衡子突然喝道："且慢！"
他大步下阶，一把扯开少年衣襟——内衬里赫然缝着个暗袋！
"川西唐门的探子？"玉衡子冷笑，枯瘦的手指掐住少年喉咙，"说！谁派你来的？"
少年脸色发紫，突然口吐白沫栽倒在地。玉衡子翻过尸身，后颈处露出个青色蜘蛛纹。
"唐门死士。"玄霄子淡淡道，"拖去喂蛇。"
常乐胃里一阵翻腾。这时队列己排到他面前，玉衡子阴鸷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你就是持谢家玉佩来的？"
"是。"常乐低头，感觉青铜剑在鞘中震颤得更厉害了。
"剑给我。"
常乐咬牙解下剑囊。就在玉衡子指尖碰到剑鞘的刹那，青铜剑突然发出一声清越长吟！剑鞘上的云纹泛起红光，竟将玉衡子震退三步！
满场哗然。玄霄子猛地站起，黑袍无风自动："血纹认主？"
常乐趁机抱紧长剑："家传之物，离身即鸣。"
殿前死一般的寂静。玄霄子与玉衡子交换了个眼色，突然笑道："既是祖传宝剑，特许佩戴。"他袖中滑出柄白玉拂尘，指向东方，"午时到藏经阁来，本座亲自为你授《青城剑经》。"
回到竹香斋，常乐瘫坐在竹榻上，里衣己被冷汗浸透。他着青铜剑，那些云纹此刻己恢复如常。窗外日影渐斜，距离与谢无殇约定的时辰只剩——
"咚。"
一颗小石子打在窗棂上。常乐警觉地按剑，却见窗外竹枝上挂着个熟悉的青布囊——是谢无殇装火铳的袋子！
他刚取下布囊，就摸到里面多了张字条："藏经阁有诈，速来后山"。字迹潦草，纸角还沾着褐色的血渍。
常乐心头猛跳。青铜剑突然自行出鞘三寸，剑锋首指东北方向——那里是掌门居所"紫霄院"！
"剑指仇雠..."常乐想起木师父说过的古剑通灵之说。他咬破手指将血抹在云纹上，剑身顿时红光大盛，竟拖着他往窗外去！
翻出后窗时，常乐瞥见竹香斋外多了几个黑影。他猫腰钻入竹林，青铜剑如引路明灯般在前方漂浮。穿过一片瘴气弥漫的沼泽后，眼前突然出现道瀑布，水帘后隐约有个山洞。
"谢兄？"常乐压低声音呼唤。
回答他的是声虚弱的咳嗽。常乐拨开水帘，只见谢无殇靠坐在洞壁上，白衣几乎被染成红衣。更可怕的是，他右手腕的旧伤疤被重新割开，露出森森白骨！
"他们...在用血祭剑..."谢无殇气若游丝，"紫霄院地下...藏着十六年前的..."
话未说完，洞外突然传来破空声。常乐本能地扑倒谢无殇，三支毒箭钉入他们方才所在的位置。青铜剑自动飞起，"铮铮"两声格开后续箭矢。
"走！"谢无殇强撑着站起来，从怀中掏出个铜制机关塞给常乐，"按这里...能放出...毒烟..."
常乐却反手将他背起："抱紧我！"
青铜剑开路，常乐背着谢无殇冲进瀑布后的密道。黑暗中，他感觉谢无殇的呼吸越来越弱，温热的血渗透了他的后背。
"别睡！"常乐声音发颤，"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手腕上..."
"试药..."谢无殇的嘴唇擦过他耳垂，"为解...你师父...腿上的毒..."
密道尽头竟是个巨大的地下剑冢。千百把锈剑倒插在血池中，池中央立着柄通体漆黑的巨剑，剑身上缠着七条锁链——每条锁链尽头都拴着具枯骨！
常乐的青铜剑突然挣脱掌控，飞向血池中央。在触及黑剑的瞬间，一道红光顺着锁链蔓延，所有锈剑同时震颤起来，发出凄厉的呜咽。
"这是......"
"万剑...泣血..."谢无殇滑倒在地，"青城派...镇派之宝...要用...青云血脉...唤醒..."
洞顶突然炸开个窟窿，玄霄子踏着碎石灰尘飘然而下。他的黑袍被气浪掀开，露出胸前一道横贯左右的狰狞剑疤——与常乐青铜剑的刃口完全吻合！
"十六年了..."玄霄子盯着悬浮的青铜剑，眼中尽是贪婪，"青云剑魄终于归位！"
常乐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把抓住谢无殇的手："我父亲是不是——"
"当年持此剑...重伤玄霄的...就是你父亲..."谢无殇咳着血笑道，"现在...该你了..."
玄霄子拂尘一挥，七条锁链如毒蛇般袭来。常乐下意识举剑相迎，青铜剑触到第一条锁链时，剑身云纹突然暴亮！那些纹路竟化作流动的血线，顺着常乐手臂蔓延全身。
剧痛中，常乐看见无数画面闪过脑海：父亲血战青城山、木青子背着一个婴孩杀出重围、谢家老宅的地窖里藏着半卷剑谱......
"啊——！"他长啸一声，青铜剑爆出刺目血光。锁链寸寸断裂，黑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玄霄子终于变了脸色："你竟能唤醒剑魂？！"
回答他的是道血色剑虹。常乐感觉自己不再握剑，而是成为了剑本身。当剑锋刺入玄霄子胸前旧伤时，十六年前的血突然从疤痕中喷涌而出！
"这一剑..."常乐听见自己说，"替我父亲还给你。"
玄霄子倒地时，整座剑冢开始崩塌。常乐背起昏迷的谢无殇，跟着青铜剑的指引冲向一条隐秘水道。潜入冰水的瞬间，他看见黑剑化作无数血丝，被自己的青铜剑尽数吸收。
当二人被冲出山涧时，夕阳正染红青城山的七十二峰。常乐瘫在浅滩上，看着手中焕然一新的青铜剑——剑身云纹间多了些黑色细线，像是把无数怨魂封在了里面。
谢无殇的睫毛颤了颤，苍白的嘴唇吐出个地名："扬州..."
"知道了。"常乐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血渍，"等你能骑马了，我们一起去。"
远处青城派的警钟响成一片。常乐望向暮色中的山峦，突然明白师父为何总说：江湖不是话本里的江湖，但总有些人，能让它变得像话本一样快意恩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