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派的拜师礼比常乐想象的要简单得多。
当他将那块羊脂玉佩递给知客道人时,对方原本倨傲的神情突然凝固。老道人的手指在玉佩山水纹上片刻,竟微微发抖,连声音都变了调:"公子...这边请。"
穿过三重朱漆大门时,常乐注意到每个转角都站着佩剑弟子,他们的剑鞘上全都刻着青城派特有的松纹。
"新入门的弟子住竹香斋。"老道人引他来到一处清幽院落,推开门的瞬间,霉味混着竹叶清香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单,唯有一张竹榻、一方书案,案上竟摆着盏未燃尽的油灯。
常乐伸手试了试灯盏温度,心头一跳——这里刚才还有人!
"明日辰时,掌门亲自主持入门仪式。"老道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腰间的青铜剑,"那时佩剑需交由戒律堂保管。"
待脚步声远去,常乐立即拴上门闩。他蹲下身,发现床底有片新鲜的竹叶,叶尖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手指拂过地面,三道并行的划痕清晰可辨——像是有人被拖行时,指尖拼命抓挠留下的。
窗外竹影婆娑,常乐突然觉得这间屋子冷得刺骨。他拔出青铜剑,剑身上的云纹在暮色中泛着暗红。那个叫崔九的老者说过,这是"青云客"的佩剑。可木师父从未提过这个名号,只说这剑是他父亲留下的。
"父亲......"常乐着剑柄上的刻字,想起谢无殇说崔九是害木师父残废的凶手。师父右腿确实有旧伤,每逢阴雨就疼得厉害,却总说是年轻时摔的。
窗外传来梆子声。常乐吹灭油灯,假装睡下。待更声远去,他悄声推开通往后山的窗户。月光被竹叶筛成碎银,照见泥地上半个模糊的脚印——看纹路是官靴,谢无殇今早穿的正是这种靴子。
山风掠过竹林,发出潮水般的声响。常乐循着断断续续的血迹往后山摸去,青铜剑在手中微微发烫。转过一道峭壁,眼前突然出现座荒废的道观,匾额上"青云观"三个字己经斑驳不堪。
观内隐约有火光闪动。
常乐贴着墙根靠近,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东西呢?"是个沙哑的男声。
"被谢家小子抢先一步。"这个声音常乐认得——是山亭里那个崔九!
"废物!"沙哑声音暴怒,"十六年前让木青子跑了,现在连个毛头小子都对付不了?"
常乐脚下一滑,踩断枯枝。屋内霎时寂静,他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谁?!"
一道黑影破窗而出!常乐就地翻滚,堪堪避过飞来的暗器。他刚要拔剑,脖颈突然一凉——有剑锋抵住了他的咽喉。
"是我。"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剑锋随即撤去。谢无殇从阴影中走出,白衣染血,左手攥着个褪色的布包,"你不该来。"
"我找到线索了。"常乐压低声音,"师父的腿伤是不是......"
谢无殇突然捂住他的嘴,拽着他闪到廊柱后。观门"吱呀"开启,一个披着黑袍的高大身影走了出来,月光照见他腰间悬挂的青玉令牌——掌门信物。
"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黑袍人厉声道。
待脚步声远去,谢无殇才松开手。他的脸色比月光还白,右手腕上的旧伤疤又添了新伤,血珠顺着指尖往下滴。
"你受伤了!"常乐撕下衣摆要给他包扎。
谢无殇却将布包塞进他怀里:"拿着这个,从西侧密道下山。"布包里是半块裂开的青铜令牌,上面刻着"青云"二字。
"那你呢?"
"我还有事要办。"谢无殇说着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
常乐这才注意到他肋下的衣服颜色更深——不是夜露,是血。"你中毒了?"他想起崔九铁杖上的毒针。
谢无殇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那本《策论》塞给常乐:"书页夹层里有青城派密道图。"他顿了顿,"若我明日午时未到后山瀑布......"
"我等你。"常乐打断他,青铜剑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谢无殇脸色骤变,一把推开常乐。原先站立的地面"嗤嗤"作响,竟被腐蚀出几个小洞——是毒砂!
"是崔九!"谢无殇长剑出鞘如龙吟,"走!"
黑影从道观房顶扑下,铁杖上的鬼头喷出毒针。谢无殇旋身避过,剑尖挑飞三枚毒针,反手刺向崔九咽喉。常乐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无殇——招招致命,哪还有半分世家公子的矜持?
"小子找死!"崔九铁杖横扫,谢无殇格挡时闷哼一声,肋下的血迹扩大了一圈。常乐再也忍不住,青铜剑出鞘如虹,一招"拨云见日"首取崔九下盘。
"青云剑法?"崔九怪笑,"木青子连这个都教你了?"
常乐不答,剑招越发凌厉。奇怪的是,青铜剑每次与铁杖相撞,剑身上的云纹就红一分,到最后竟隐隐发出嗡鸣。崔九见状大惊:"血纹剑?!"
谢无殇抓住破绽,一剑刺穿崔九右肩。老者惨叫一声,竟不管不顾地撞向常乐。两人一起滚下山坡,常乐后脑重重磕在石头上,视线模糊间看见崔九掏出了个黑乎乎的物件——
"砰!"
震耳欲聋的爆响过后,崔九胸口多了个血洞。常乐抬头,看见谢无殇站在坡顶,手中握着个还在冒烟的奇怪铁器。
"西...西洋火铳?"崔九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自己的伤口,"谢家竟然......"
话未说完,人己气绝。
谢无殇踉跄着跑下山坡,扶起常乐:"伤哪了?"
常乐却抓住他的手腕:"这是什么?"他指着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疤,"还有这个!"又指着谢无殇肋下的伤口。
山风突然静止。谢无殇的眼神软了下来,他轻轻拂去常乐发间的草叶:"你师父没告诉你,十七年前青城派有座青云峰?"
"青云峰?"
"嗯。"谢无殇收起火铳,"峰主姓谢,是我祖父。你师父与我祖父是旧识。"
常乐瞪大眼睛。谢无殇继续道:"十六年前青城派内乱,青云峰一脉被屠戮殆尽。你师父带着我父亲杀出重围,却为救我断了右腿筋脉。"
月光照在那半块青铜令上,常乐突然明白为什么谢无殇会使玉带围腰——那是师父的独门剑法!
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火把的光亮正往这边移动。谢无殇迅速扒下崔九的外袍裹住火铳:"你该回去了。"
"一起走!"常乐拽住他的袖子。
谢无殇摇头:"我还有件事要确认。"他从怀中取出个小瓷瓶,"把这个混在茶里,能让你睡到明日午时——没人会怀疑你夜出。"
常乐没接:"我要帮你。"
"听话。"谢无殇罕见地放软了语气,将瓷瓶塞进他手中,"明日若见不到我..."他顿了顿,"就去扬州谢家老宅,地窖第三块砖下有你想要的答案。"
常乐握紧瓷瓶,看着那道白色身影消失在竹海深处。青铜剑在鞘中微微震颤,仿佛感应到什么。他突然明白了剑身上那些云纹的含义——那不是装饰,是血誓。
回到竹香斋,常乐将瓷瓶里的药粉倒进茶壶。躺在床上时,他摸到靴筒里的密道图,又想起谢无殇染血的衣袖。窗外,青城山的夜雨开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