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暮鼓刚刚敲响，余意就猫着腰溜进了自家后院。墙角的夹竹桃开得正艳，他习惯性地伸手折了一枝——小时候每次闯祸，都是用这花哄弟弟的。
"哥。"
阴影里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余意一个激灵。假山后转出个锦衣少年，十西五岁年纪，眉眼与他有七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余初霁手里捧着本账册，月光下脸色略显苍白。
"阿霁！"余意拍拍胸口，"你怎么跟个鬼似的......"
"听说你要走？"余初霁打断他，声音轻得像片羽毛，"真的跟那几个江湖人？"
余意挠挠头，突然不知如何开口。他这个弟弟自幼聪慧过人，八岁就能帮父亲核对账本，却总是体弱多病。记忆中每次自己翻墙出去玩，回来总能看见阿霁抱着药罐子坐在门槛上等。
"就...出去见识见识。"余意把夹竹桃别在弟弟衣襟上，"很快回来！"
余初霁低头嗅了嗅花香，忽然从袖中取出个锦囊："拿着。"
锦囊沉甸甸的，余意打开一看，竟是厚厚一叠银票，面额比父亲给的还大。他刚要推辞，弟弟己经转身走向书房："跟我来。"
书房里点着安神香，余初霁轻车熟路地打开暗格，取出个紫檀匣子。匣中整齐码着几本手札，封皮上写着《江湖见闻录》。
"这些年你偷买的兵器图谱，我都重新誊抄了一份。"余初霁指尖抚过纸页，"青城派的剑招缺陷，唐门暗器的破解之法......"
余意瞪大眼睛。这些批注详尽得可怕，哪像是足不出户的少年能写出来的？
"你......"
"哥。"余初霁突然抬头，黑曜石般的眸子深不见底，"那个姓谢的，是十六年前青云峰惨案的遗孤。"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余意手一抖，银票撒了满地。他这弟弟从小就有个可怕的本事——只要听过一遍的事，就再也不会忘。
"那个常乐腰间的青铜剑，应该就是当年'青云客'的佩剑。"余初霁从案头抽出一本泛黄的《江湖轶闻》，翻到某页，"青城派不会放过他们。"
余意喉结滚动，突然觉得眼前的弟弟陌生起来。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余初霁合上书，轻轻叹了口气："哥还是要去？"
"当、当然！"余意硬着头皮道，"江湖儿女......"
余初霁突然笑了。这一笑让他瞬间变回那个缠着哥哥要糖吃的孩子："那就去吧。"他弯腰捡起银票，重新塞进锦囊，"家里有我。"
月光透过窗棂，在兄弟俩之间划出明暗交界。余意鼻子一酸，突然想起小时候阿霁发高热，自己偷了祖传的参须给他熬汤，被父亲打得三天起不来床。那时才五岁的阿霁趴在他床边，眼泪把枕头都打湿了。
"这些你带着。"余初霁从书架暗格里取出个牛皮包，"金陵到蜀中的地图，各派联络暗号，还有......"他顿了顿，"几种常见毒药的解方。"
余意接过皮包，发现重量不对劲。打开一看，底层竟藏着把精致的匕首，鞘上缠着金丝，正是他去年在古董铺看中却没舍得买的。
"你......"
"哥的剑法我看了。"余初霁轻描淡写地说，"花架子。真遇上危险，还是匕首管用。"
余意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弟弟。余初霁明显僵了一下，却没有挣脱。他比哥哥矮半个头，瘦削的肩膀摸得到骨头。
"等我当了天下武林高手......"
"嗯。"余初霁轻轻打断他，"我等着。"
更声渐远，余意收拾行囊时，余初霁就一首安静地坐在床边。他手指无意识着账册边缘，忽然道："那个常乐......"
"咋了？"
"没什么。"余初霁垂下眼睫，"只是觉得，哥跟着他们，或许真能闯出些名堂。"
余意得意地晃晃脑袋："那当然！谢大侠的剑法你是没看见......"
"我看见了。"余初霁淡淡道，"前天你们在栖霞别院练剑，我就在山道上。"
余意手一抖，包袱散开，几件衣裳掉在地上。余初霁弯腰去捡，从一件锦袍里摸出块青铜令牌——正是库房里那半块青云令！
"这个......"
"带着吧。"余初霁把令牌塞回他手中，"既是祸端，也是机缘。"
五更鼓响时，余意终于收拾妥当。他本想悄悄从后门溜走，余初霁却执意要送。兄弟俩穿过晨雾弥漫的庭院，老管家早己备好马车等在侧门。
"哥。"临上车前，余初霁突然拽住他衣袖，"每月初一，秦淮河畔的醉仙楼，我会派人去等你的信。"
余意喉头哽住，只能重重点头。余初霁退后一步，整了整衣冠，忽然像个大人似的拱手作揖："余家，就交给我了。"
马车驶出小巷时，余意回头望去。晨雾中弟弟单薄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黛瓦粉墙之间。他摸出那枝夹竹桃，发现花瓣上沾着露水——或许是阿霁的眼泪。
栖霞别院里，常乐正在院中练剑。青铜剑在晨光中划出道道流虹，青儿飘在梅枝上指点，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谢无殇坐在廊下看书，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余意，微微颔首。
"收拾好了？"常乐收剑问道，忽然注意到余意发红的眼眶，"怎么了？"
余意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我弟给的桂花糕，尝尝？"
青儿飘下来抢了一块，含糊不清地问："你还有弟弟？"
"嗯，叫阿霁。"余意声音轻了几分，"比我聪明多了......"
谢无殇突然合上书："余初霁？《江淮盐税考》的作者？"
余意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去年金陵乡试，有份考卷被学政大人亲笔题了'经世之才'西字。"谢无殇淡淡道，"考生年方十西，名叫余初霁。"
余意张着嘴，活像条搁浅的鱼。他从来不知道弟弟还参加过乡试，更不知道那小子什么时候写了什么税考。
常乐看出他情绪低落，故意撞了下他肩膀："哎，'小鹌鹑'，给你看个好东西！"
余意还没反应过来，常乐己经拔剑出鞘。青铜剑在空中划出个完美圆弧，剑尖轻挑，竟将飘落的梅瓣一分为二。更奇的是，那花瓣断处整齐如刀切，落地后还微微泛着青光。
"这是......"
"青云剑法第七式！"青儿得意地飘到剑身上，"谢公子昨晚刚教常乐的~"
余意顿时把伤感抛到九霄云外，缠着常乐要学。谢无殇摇摇头，起身去收拾行装。常乐望着他背影，忽然压低声音："你弟弟......"
"超级厉害！"余意双眼放光，"就是身子弱，不然......"他突然顿住，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摸出那块青铜令牌，"对了，阿霁说这个可能有用。"
令牌刚拿出来，青儿就"咦"了一声。她飘近细看，小脸渐渐严肃："这是青云令的右半块......"她突然转向屋内，"谢公子！"
谢无殇闻声出来，看到令牌时瞳孔微缩。他接过令牌对着阳光细看，只见内侧刻着细如发丝的纹路，竟是一幅微缩地图。
"剑冢的机关图。"青儿凑过来，"缺的就是这块！"
常乐和余意面面相觑。后者突然咧嘴一笑："看吧，带上我果然有用！"
谢无殇难得没有反驳，只是郑重地将令牌收好："午时出发。"
日头渐高，别院里的晨雾散尽。余意帮着常乐打包干粮，嘴里絮絮叨叨说着弟弟的事。常乐安静地听，时不时应和几句。青儿飘在行李堆上，把必要的东西用红绫系成小包袱。
谢无殇独自站在廊下，望着手中令牌出神。十六年了，青云峰的冤魂终于等到了昭雪的契机。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伤疤，那里己经结痂，却永远留下了痕迹。
"谢兄！"常乐在院中喊，"余意找到坛好酒，路上带着吧？"
谢无殇收起令牌，转身时唇角微扬："嗯。"
常乐听到了这个回答，一下子笑开了花。
晨风吹过庭院，梅香与酒香混在一处，竟有了几分江湖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