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岁暮惊变
爆竹声撕开除夕夜的夜幕时,陈家小院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晃。苏晚踮脚往灶里添柴,糯米藕的甜香混着腊肉的咸香弥漫开来。她望着案板上包好的元宝饺,想起林姨教她捏褶子时说“年夜饭要吃出福气”,嘴角不禁扬起笑意。
“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从堂屋传来,惊得她手中的擀面杖当啷落地。陈屿冲进厨房时,粗布棉袄肩头落满雪粒,眼睛通红:“我爹...突然喘不上气...”话音未落,苏晚己提着药箱往堂屋跑,绣鞋踩过门槛时,撞翻了供在神龛前的香炉。
陈父躺在雕花床上,脸色比窗纸还要苍白。他的手死死攥着褪色的制茶围裙,指缝间还嵌着陈年的茶垢。苏晚跪在床边,握住老人冰凉的手,突然发现那手背上布满从未留意的伤疤——蜿蜒的纹路,竟与陈屿背部的胎记有些相似。
“爹!”陈屿扑通跪地,竹笛从腰间滑落,在青砖上撞出清响。他想替父亲顺气,颤抖的手却不知该落在哪里。林姨举着药碗冲进来,浑浊的眼泪滴在药汤里:“快喝,这是...这是用三十年陈茶熬的...”
陈父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落在苏晚颈间晃动的双鱼玉佩上。他枯瘦的手指突然发力,抓住苏晚的手腕,喉间发出含糊的声响。苏晚俯身凑近,听见老人气若游丝:“玉...玉佩...”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血沫溅在她月白色的衣襟上。
“别说话,先喝药!”苏晚强忍着泪水,将药碗递到老人唇边。陈父却偏过头,凹陷的眼眶里蓄满泪水,浑浊的目光在她和陈屿之间来回打转。他的手摸索着抓住儿子的胳膊,又拽过苏晚的手,努力将两只手叠在一起,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能说出最后的话。
更鼓声惊飞了檐下的寒鸦。当陈父的手缓缓垂下时,苏晚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心底裂开。陈屿的哭声撞在梁柱上,又碎成无数片,混着远处零星的爆竹声,刺痛每个人的耳膜。林姨瘫坐在太师椅上,竹杖滚落在地,银镯子的响动戛然而止。
守灵的长夜格外漫长。苏晚望着灵前摇曳的白烛,想起白天在厨房,陈父还笑着说要教她炒制明前茶。老人粗糙的手掌握着她的手,在炒锅里翻炒茶叶,茶香混着他身上的烟火气,温暖得让人安心。可此刻,那双手己变得冰凉,永远停留在了这个除夕夜。
“他有话想说。”陈屿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少年跪在蒲团上,眼睛盯着父亲的遗像,“关于玉佩,关于我背上的胎记...”他伸手扯开衣领,暗红色的渔网状胎记在烛光下狰狞可怖,“爹临终前,看你的眼神...和看我的一模一样。”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月洞门后的对话,想起苏家管家的玉佩,突然觉得脖颈间的双鱼佩重若千钧。林姨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攥着块泛黄的布料——正是陈父常用来擦拭茶器的方巾,上面隐约可见半个双鱼的图案。
“当年...”林姨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救起晚晚的那个雨夜,我也在下游的渔船残骸里...发现了昏迷的老陈和襁褓中的阿屿。”老人的眼泪滴在方巾上,晕开陈旧的茶渍,“他总说,等孩子们长大了,就告诉他们真相...”
窗外突然炸开绚丽的烟花,将灵堂照得忽明忽暗。苏晚望着陈屿颤抖的肩膀,想起这些年他护着自己的点点滴滴:私塾里替她挡戒尺,龙舟赛上为她受伤,还有那只戴不上的银镯...原来命运早在二十年前,就将他们的生命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我爹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陈屿的声音带着苦笑,“可他教我炒茶,教我做人,比亲生父亲还要亲。”他转头望向苏晚,眼里有泪光闪动,“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你遇到危险,他比我还要着急。”
更夫敲过五更时,雪又下了起来。苏晚和陈屿守在灵前,听着林姨讲述过去的故事。原来陈父年轻时是苏府的护院,在一场大火中救下了幼年的苏晚生母。二十年前的那场暴雨,不仅改变了两个孩子的命运,也让三个毫无血缘的人,成为了最亲的家人。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苏晚握着陈屿的手,感受着少年掌心的温度。灵前的香灰簌簌落下,如同他们未知的前路。但此刻,在这个痛失至亲的除夕夜,她终于懂得,有些羁绊早己刻进血脉,无论真相如何,他们早己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陈父临终前未说完的话,或许会永远成为秘密,却也化作了守护他们的力量,在未来的岁月里,指引着他们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