栊翠庵的梅枝刚谢了残雪,阶前青苔吸饱了晨露,踩上去要格外当心。妙玉正与范进在月洞门外的石桌旁对坐,桌上摆着半局残棋,黑白子在她素白指尖拈着,倒比雪粒更显清冷。
范进捻着胡须,盯着棋盘上那片被围得只剩一口气的白子,额上渗了层薄汗。他原是随乡绅来京拜访,偶然得了机会进大观园,见这庵堂雅致,便留下来与妙玉对弈。忽闻一阵琴声从潇湘馆方向飘来,像被风揉碎的冰珠,叮叮当当落进耳里。
范进愣了愣,笑道:“这琴声倒清越,只是听着有些……紧?”
妙玉己放下棋子,侧耳细听。那琴声初时如流泉绕石,渐渐添了几分滞涩,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她眉尖微蹙:“君弦太高了。”
“君弦?”范进不解,他只识得些八股调,哪里懂这些。
“琴有五弦,宫商角徵羽,君弦为宫,是诸音之主。”妙玉指尖在石桌上虚按,似在摹仿调弦的手势,“如今这宫音太锐,像初春的梅枝硬要拗出个弯来,与无射律是合不上的。”她顿了顿,听着那琴声陡然转急,又道,“你听,这里掺了变徵之声。”
范进仔细辨了辨,只觉那调子突然沉了下去,像乌云遮了日头,说不出的闷。
妙玉望着潇湘馆的方向,竹影在她素色僧衣上摇晃。“变徵为商之变,声多凄怆。林姑娘这是心里压着事呢。”她想起往日听黛玉弹琴,虽也清苦,却如寒潭映月,自有一股空明,今日却像被什么搅了潭水,连琴音都带了挣扎。
琴声忽断,像被人猛掐住了喉咙。
范进“啊”了一声,倒有些惋惜。妙玉却缓缓拾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天元处,原本困死的白子竟生出条活路来。“琴音如人心,太就易断。”她轻声道,指尖掠过微凉的棋子,“倒不如松些,像这棋,留一分余地,反而活得更久。”
范进看着棋盘上的转机,又想起那戛然而止的琴声,忽觉这庵堂里的寂静,比方才的琴音更耐人寻味。妙玉己收回目光,望向墙角那株新抽的绿萼梅,仿佛方才点评琴音的人不是她,只有风穿过梅枝,带了些若有若无的琴韵,还在空气里轻轻荡着。
宝玉挨了打,黛玉心中伤感了。
正说着,只见宝玉被袭人扶着,脚步虚浮地往潇湘馆去。妙玉与范进对视一眼,范进起身道:“既是宝二爷去了潇湘馆,我也不便在此久留,改日再来讨教。”妙玉起身相送,待范进走远,她也信步往潇湘馆走去。
到了潇湘馆外,她轻叩柴扉,紫鹃开了门,见是妙玉,忙请她进去。屋内,黛玉正倚在榻上,双眼微红,见妙玉进来,强撑着起身相迎。妙玉笑着让她不必多礼,在榻边坐下,轻声道:“方才听你弹琴,弦音有异,可是心中烦闷?”黛玉垂眸,轻叹一声:“不过是见宝玉如此,心中不忍。”妙玉微微点头:“琴音最能诉人心事,弦绷得太紧,于琴无益,于人亦是。姑娘当放宽心才是。”黛玉听了,若有所思,眼中愁绪似乎散了些。妙玉又陪她聊了片刻,才起身告辞,留下黛玉在榻上,望着窗外竹影,陷入沉思。
宝玉也伤心流泪道:“打在我的身上,有些轻疼,看林妹妹这般伤心,我的心里更比身上要痛万分,我以后念书就是了。”
黛玉睁开泪眼说道:“你念不念书,关我什么事?再挨上一顿打才好!”
宝玉拉住林黛玉的手说:“只要妹妹高兴,我就是挨上十次打,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