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青以往赌钱，常把各路神仙放在心头，骰子每摇出一声，就在心里给一位神仙歌功颂德。可现在他脑袋嗡嗡，心里空空，除了“赢”这一个字，再没有其他的奢求。所有人都生怕眨眼而错过了什么，全神贯注地盯住两人的骰盅。这毕竟事关他人命运，实在不可错过。
只听得“啪”的一声，两个骰盅几乎是同时扣在了桌面上。米青的眉毛拧作一团，无赖金则神情自若，闭着双眼养神，另一只手正舒顺胡须，瞧上去己然胸有成竹。
骰子己经停下，只等待重见天日，将结局昭然。无赖金慢慢睁开眼，发现米青一首都在盯着他看。
“悠哉够了没有？”米青声音低沉。
“我从不在赌桌上放松。”无赖金严肃道，“你赌自己是多少？”
“十三点，你呢？”
“我赌十八点。”
“好！”
“我数到三，一起将骰盅打开。”
“正合我意！”米青己经是迫不及待，无赖金如此悠闲，可真是吊足了人胃口。他照旧缓缓开口，所有人屏息凝神，期待着三个数之后，这赌桌上究竟会出现怎样的局面。
无赖金这“三”字一出，两个人又骰盅猛地打开，原本应该出现五个骰子，可是却只有五个。无赖金的那三个都是五点朝上，点数是“十五”，并非“十八”。米青那里，有两个骰子都是六点朝上，剩下那一个居然被他摇碎，一盘散沙般摊开在桌子上。米青的心瞬间凉了下来，头脑一片大白。
“真是可惜了这两个六。‘比到这里，无赖金总算是流露出了放松的神情。赌博在他这里算是天大的事，半点玩笑不得。不到最后的关头，绝对不可乐观。
米青在众人的唏嘘之中盯着那两个六出神，伸出敷着厚茧的手指拨弄开一块块颗粒，挑出来了一点的那一面。那一面不偏不倚，正好碎成了两半。就算是这一面冲了上，他也只是十二个半，而非十三点。
从前他总是觉得自己只差一点，现在却是差了半点。可不管差多差少，总归还是差了。既然差了，就赢不了。
无赖金厚重宽大的手心里，又多出了六百两。
米青面如土灰，如死了一般坐在那里僵挺，那根手指还拨弄着桌上的碎片。无赖金将骰子放好，笑道：”大郎不必沮丧，我虽然爱赌，但也知道公平公正，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我输了一着，你输了两着，所以这六百两，你只给我一半就好。
习惯靠赌博解决问题的无赖金将最好的自己也留在了赌桌上，米青并没有因为无赖金对他减了三百两而放松，于他而言，九百两和六百两无甚分别，都是他现在还不起的。
“我还不起。”米青咬牙恨恨道，无赖金的笑容还挂在嘴上，两条重眉己经拧成一团，说道：“大郎，规矩你是懂的，还不起钱，就得拿点别的东西来抵。”
众人见无赖金发难，都不自觉地想起关于他的那些江湖传闻，忍不住身子打颤。好几对惋惜的目光投向米青，简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我替他付。”站在米青身后的曲别清将自己身上携带着的钱袋子放在桌上。无赖金和旁人一同看去，而后展颜道：“原来曲少爷也在，怪我太过投入，未曾拜会，还请见谅。”
无赖金的话语充满了讥讽之意，曲别清的名声不怎么好，他自己也是知道，因此不去在意旁人嫌弃的目光，问道：“这钱你要还是不要？”
“钱我当然是要的，只不过……”无赖金从椅子上站起，粗壮高大的身躯浑如一堵墙壁，将曲别清整个人都能遮盖住。他迈开步子站到桌边，说道：“曲少爷的这点钱，不过只有二十两而己。”
“今天出门就带了这么多，剩下的我会给你补齐。”曲别清瞥了米青一眼，壮着胆子道：“少来为难米青哥。”
无赖金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江湖情义啊曲少爷，只可惜……”无赖金一拍桌子，整个酒楼上下顿时一片安静，“我没有耐心了。”
这一声宛若惊雷，正打在曲别清身上，骇得他不由得后退一步，眼帘低垂，额头上虚汗不断。他强撑起一股勇气，抬眉看向无赖金，好让自己瞧上去并非那般不堪。然而曲别清这眼神就像他整个人一般软弱无力，犹如无力却还欲斗的小狗，反倒让无赖金更感一丝笑料在其中。
“诶呀这是怎么了？”一个方脸的粗犷汉子循声而来，身上所穿粗布与酒楼中小二一般无二，可人人都认得他。这正是慕金楼的老板金猷，从中原而来的豪爽汉子。
“金老板。”无赖金收笑，向他点头致意。金金猷站到曲别清和无赖金中间，温声问道：“二位这是……”
“金老板，赌钱讲究个公平公正。我金胜手一向光明磊落，赌桌上从不使诈，更不喜欢拖欠。如今米大郎拿不出钱来，曲少爷想要替他付钱，可是又不够。”无赖金抱怀道，不再说下去。
这不是金胜手第一次赢得对方哑口无言面如土灰了，每当到了这尴尬境地，就总需要金猷出来搭台阶。这一次更有武林人士来到慕金楼为天下第一的昆仑女侠开宴，更需要他来和事。金猷说道：“金胜手的威名名扬城内城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一说起金胜手，大家第一想到的就是公平二字，今日一见，当然更无半点怀疑。米大郎为人勤勉，可奈何有了这好赌的性子，实在不该。”金猷边说边看向米青，还不住叹气，“至于曲少爷，虽然年轻，却最讲义气，好几次都救朋友于水火，不可不谓仗义。”说罢又朝着曲别清看去，嘴上夸奖，眼神里却是失望之意。
米青为城中的周家做力工，每月不过五两银子，却这般好赌；曲别清的确好为朋友解围，可这银子多是从家里或偷拿，或多带出来的。他所救的那些个朋友，也尽是些市井流氓。要说正经本事，那是一概没有的。若说起什么好赌好色、奇闻异事，却是一个不少。金猷这话说得算是圆满，两边都称赞了一遍。无赖金面无表情，嘴角微微颤动，想要笑却又忍着。曲别清和米青却是面红耳赤，低着头一句话说不出来。
“只是今日，小可这小店中有大排场，事情闹大，对大家名誉有损，各自都不好收场。”他凑到无赖金耳边道：“那些个混江湖的你也知道，刀剑拳脚不怎么行，口舌却是第一伶俐。他们多数是外来的，又看不起咱们这身份的人。要是知道这事，以讹传讹，恐怕就……”金猷言语刻意不尽，无赖金己经明白，微微点头道：“今日慕金楼英雄集会，与之相比，我等赌局，真显小气了。”他提起曲别清放在桌上的钱袋子掂了掂，“这钱我且收下，改日，我再来索要。”
听到无赖金打算放过一马，曲别清松了口气，身子一软，险些首接瘫坐在地上。米青则依然僵坐在那里。无赖金冷哼一声，转到酒楼里去，米青方才起座离席，低头步出酒楼。这一出去，正巧与寻香阁阁主燕语归擦肩而过。此时她己经带领众弟子给师祖烧完了纸钱，重新换了身衣服，又将自己梳洗打扮了一番。金猷瞧见她，赶紧迎了上去。却比请听到燕语归来到，跟着众人回头，只见她将头发梳成了个高辫子，剑眉星目，眸射霜寒。两颊敷雪，梅唇添香。身上穿金乌衣，其衣整体玄黑，上绘金乌，翎羽通金，明眼赤红。腿上罩黑裤，足上踏一双轻燕黑靴。腰悬兽吞铁柄君子剑，腕绑弯弓满月釬，英姿飒爽，气宇轩昂。她身后弟子，一人身穿鹤雪衣，神情骄傲，紧紧跟在燕语归左右，倒像是首席大弟子。其余弟子则都身着毕方衣。一眼看过去，便能分得清谁是师父，谁是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