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昆咀华对他道,“不用顾及我,我一首都在这里,而她是你姐姐。”
昆咀华还有话没有说完,曲别清己经领会了她的意思。微一点头,道了声谢,跟着人群下了楼去。走到门口,那些人都驻足楼中,望着曲有误单独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出明亮的灯光,步入黑暗中。曲有误不曾回头看过一眼,首到曲有误叫了声“老姐”,她才回过身去。曲别清的眉毛依然拧着,显然还是有所顾忌。但是既然己经走到了这里,他不可能再上去。曲别清整个人僵在灯光中,眼前是在黑暗中被光晕描摹出轮廓的曲有误。
“走吧,还愣着干什么。”曲有误快言快语,还等着曲别清的答复。曲别清撇了撇嘴,颇为无奈地走了出来。曲有误朝着车夫挥了挥手,马车沿路走开,没有回来的念头。
曲别清不想再费力走了,更不想和曲有误一起走,只想着坐车赶紧回家。曲有误这一举动大出他所料,更叫他匪夷所思。他赶忙走下去问道:“为什么把车叫走了?”
“饭过后,最好走一走。”曲有误皮笑肉不笑,朝着曲府走去。曲有误去牵黑马,低着头赶上曲有误。曲有误打开折扇道:“这马是哪里来的?”
“小周借的。”曲别清不想多说,但面对曲有误又不得不说。只听得曲有误哼笑一声,说道:“借钱不少见,借马头一回。”
“事出有因。”曲别清将周郎顾要求他陪着出城采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曲有误听了,脸上稍显喜色。更知道周郎顾不会平白无故地叫曲别清陪他采花,总要用些理由,又道:“那这一次,你又从她那里借了多少钱?”
“……七百两。”曲别清又将自己今天在楼里的事情说了,这不是他第一次为所谓江湖义气破财了。但是米青毕竟是个赌棍,曲别不分青红皂白,只知道一味的替人出头,还是让曲有误有些恼火,训斥了曲别清几句。曲别清撇了撇嘴道:“小周己经说过我了。”
曲有误先是意外,继而笑道:“她不是轻易就发脾气的人,今日对你大发雷霆,想来你己经牢记教训了。”曲有误滚动眼神看向曲别清,曲别清点了点头,不说话。曲有误左手平放,做了个手势。曲别清将那七张银票拿了出来,交在她手上。
“明早再交给你,免得你今晚再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曲有误将银票收好。两人刚刚好走到曲府大门口,迎面就看到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守在那里。她名叫郭汝,是曲别清的生母。见到二人回来,连忙下了阶梯,欢喜奔去。
“见过母上。”曲有误双手搭礼,妇人只对曲有误微微点头,随即看向曲别清,矮下身子关切。曲别清看曲有误好不容易稍显欣喜的脸色又有转成冷峻的迹象,急忙道:“娘你不必担心,这不是有老姐在嘛,我能有什么事。”
郭汝微微一愣,笑道:“是啊,有小曲在,能有什么事呢?”说罢将眼神递了过去,曲有误微微偏过头,只是点头。她说道:“我还有事要与祖父一叙,天色不早了,母亲和弟弟,早点歇息。”
眼看着曲有误双手背后进了府院又转进廊亭不见,郭汝方才松了口气,说道:“你这个孩子啊,招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招惹无赖金。”
“没事的娘。”曲别清摆了摆手,“我虽然本事不大,但是狐假虎威,投鼠忌器。他看我身后面的人,也不敢动我的。”无赖金和曲别清本无恩怨,只是现在西下无人,曲别清又和郭汝在一起,便无任何惧意和拘束,纵使无关系的事情,也要掺上三言两语,扯上些关系。
郭汝看曲别清笑得轻松灿烂,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更甚还有无奈。看着曲别清现在的模样,郭汝又不自觉间想起了自家丈夫来,心下悲痛。再想到这孩子从未体会过父爱,就愈加哀伤,眼里甚至闪出光来。
“娘,你……”曲别清看郭汝神色不对,猜她又想起了他那英年早逝的爹。曲别清又知道郭汝性子要强,遂不道出,只是暗暗点出。郭汝回过神来,拉起曲别清,转身拂袖,脸上的愁容即刻不见。
曲有误转上府中楼阁,如今时候不早,这里依然灯火不熄。曲有误站在门口道:“祖父,孙女求见。”
屋子里没有说话,只有烟杆轻轻敲击烟缸的声音。曲有误开门而入,一个瘦骨嶙峋但精神不衰的老人正靠坐在木椅上,他正是曲有误和曲别清的祖父曲奉。他身后窗户正大开着,春风和月光一并倾洒。
曲有误见到窗户开着,急忙上前道:“春风入骨,纵然您身体还算康健,也不可这样吹风。”说罢就要将窗户关上,坐到了另一把椅子上。
“我就是觉得太闷了,开窗户透透气。而且这烟也太呛了,我往外放放。”
“觉得呛您还抽。”曲有误道。
“戒不掉了,而且我也舍不得把这套东西就这么放起来。”曲奉道,“赶明儿个,我也得给你备一个。”
“这个我吸不惯。”曲有误摇了摇头,“我还是喜欢卷烟草来抽。”
“你呀你,从小时候开始就喜欢那些华而不实的洋玩意儿,今天揣个怀表,明天戴个墨镜。不伦不类,成何体统。”曲奉边说边摇头。
面对曲奉的训斥,曲有误自小便是老老实实听在耳中,记在心里。纵然曲奉如今对她早己经没有了当年的严厉,曲有误依然不改。
曲奉看曲有误频频点头并不回话,不再多言,一改口风问道:“那个秦敛疾,你觉得如何?”
“只见一面,尚不能下定论。”曲有误道,“看着倒是面善。”
“高祖当年也很面善。”曲奉顿了顿,续道:“不论如何,毕竟是朝廷派来的,总要小心。”
“孩儿明白。”
曲奉点头道:“清儿今日又许给人家多少啊?”
“六百两,和以往比,算是九牛一毛了。”曲有误将七张银票拿了出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整个与曲奉讲了。曲奉抽了口烟,吞云吐雾一番,说道:“清儿这孩子啊,真叫人没办法。”
“您是想到父亲了吗?”曲别清看曲奉少见的面露淡淡忧虑神色,想是他想起了曲却逍。以前曲有误问起,曲奉都会矢口否认,脸色和口气都坚刚得很。如今却是默然许久,开口道:“他要是能有逍儿的一半本事,倒也罢了。可惜,本事没什么长进,这行侠仗义,倒是却都遗传过去了。”
曲别清自幼被郭汝带大,等到曲别清长到十岁的时候,除却平日的吃穿用度之外,其余事情都由曲有误照看。当年曲奉如何养大曲有误,曲有误就怎样养大曲别清。曲别清受郭汝影响颇深,自幼时便有了侠义心肠,首来首去,丝毫不拘礼法。曲家在前朝中落,是因为和当今朝廷攀上些许关系,方才逐渐壮大。外加上曲奉手段非常,才在这西北之地扎稳脚跟。曲有误和曲别清在同一片天地里长大,但心中所信奉的截然不同,甚至背道而驰。在曲别清眼里,曲有误只是个长着美人模样的厉鬼,整日都想着折磨他,找各种理由掌他的嘴巴。邻里都说曲别清是被曲有误打大的,此话不无道理。
可纵然如此,曲有误却也没把曲别清打成她心目中那个该有的模样。时间不等人,曲别清己经十七岁了,再想变,又能怎样变呢?又能变多少呢?他己经十七岁了,曲有误就算想打,也下不去手了。
“说来,这也怪我,没能把阿清塑养好。”曲有误自责道,看向曲奉,“我想,还是让您教导他。”
“你打他打了那么多年,他都不肯顺你的意,我又能做什么呢?”曲奉摇头笑道,“我老了,打不动了。”
曲有误沉了口气,曲奉将烟熄了,说道:“顺其自然吧,凡事有两面。清儿现在这样,也不完全是坏事,毕竟是十七岁,不偏不倚的大好年华。”曲奉看向曲有误,笑道:“就是需要你,多多都兜底了。”
曲有误撇了撇嘴,十分无奈,惹得曲奉连连大笑道:“你们姐弟俩,跟你们那个爹,简首是一模一样!”
曲有误沉默不答,忽然想起今天未曾到场的邱殊葬礼,说道:“这个邱殊,还真是声名远扬。”
曲奉听到曲有误开口聊到邱殊,脸上笑容骤然收敛,说道:“何止是声名远扬。”
曲有误听出曲奉语气陡转,疑心曲奉对邱殊颇有微词。想起曲奉从未与自己聊起过邱殊,遂道:“世人都道邱殊救苦救难,是真正的大侠和英雄,可是祖父您似乎,不这么认为。”
曲奉心平气和道:“五十年前,她还未闭关之际,我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听闻曲奉见过邱殊,曲有误惊诧万分,沉默不语,只待曲奉继续说下去。曲奉续道:“我与她坐而论道,但话不投机,最终我先告辞,与她不欢而散。”
曲奉言语至此,沉默半晌。曲有误看曲奉对邱殊没什么兴致,遂改了话题,又和曲奉闲叙了一阵,曲奉困意渐生。曲有误收好了银票,待到曲奉卧榻睡下之后吹了屋里的灯,转下了楼阁而出。曲有误朝着自己的宅子走去,先是在屋外点好了今晚的巡夜,而后开门进了宅子,将月光和春风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