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鎏金铜炉里燃着西域进贡的龙涎香,烟气在梁柱间蜿蜒升腾,将盘龙柱上的金鳞映照得忽明忽暗。
肖云晏每走一步,左肩的伤口就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鲜血渗透层层包扎,在雪白的朝服上晕开一朵刺目的红梅。他的靴底沾着宰相府的血迹,在汉白玉阶上留下一个个淡红色的脚印。
"臣,肖云晏——"
"臣,谢临风——"
"叩见陛下。"
两人跪伏在冰冷的金砖上,额头触地。肖云晏的呼吸因伤痛而略显粗重,喷出的白气在金砖表面凝结成细小的水珠。他能感觉到大殿两侧文武百官投来的各色目光——有惊诧,有钦佩,更多的是深不可测的审视。
"平身。"夏侯玄的声音从高高的龙椅上传来,他坐在九龙金漆宝座上,冠冕垂下的玉藻微微晃动,在他脸上投下流动的阴影。
肖云晏艰难起身时,余光瞥见右侧首位站着的靖王夏侯杰。这位王爷今日穿着绛紫色蟒袍,玉带上的翡翠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绿光。他的手指正无意识地着腰间玉佩,指节发白。
"爱卿伤势如何?"夏侯玄关切地问道,身子微微前倾,冠冕上的珠帘随之晃动,在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
"谢陛下关心,皮肉小伤,不碍事。"肖云晏拱手回答,伤口因此又被扯动,一滴冷汗顺着鬓角滑下。
谢临风上前半步,详细禀报了昨夜宰相府的见闻。当他提到姜怀瑾与齐明的对话时,大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肖云晏注意到兵部尚书李崇义悄悄往靖王方向挪了半步。
"臣以为,"肖云晏沉声道,"姜大人恐非主谋,背后应另有其人。"
话音刚落,大殿内骤然寂静。一只飞蛾不知从何处闯入,扑向烛台,翅膀拍打灯罩的"啪啪"声清晰可闻。
夏侯玄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忽快忽慢,如同某种密语。
"二位爱卿立此大功,朕心甚慰。"许久,夏侯玄终于开口,声音如同浸了蜜的刀,"想要什么赏赐,但说无妨。"
谢临风叩首的动作干净利落:"臣不求赏赐,只求陛下开恩,姜怀瑾虽罪无可赦,但其家人无辜…"
"臣亦不求赏赐。"肖云晏打断谢临风,单膝跪地,铠甲与地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只求陛下准许臣彻查十五年前大败草原一案!"
大殿内再次哗然。夏侯玄的表情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肖云晏首视天颜,注意到皇帝眼角细微的抽搐——这是龙颜不悦的征兆。
"肖爱卿,"夏侯玄的声音突然冷了几分,"你伤势不轻,还是先回府静养为好。此事...容后再议。"
肖云晏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知道,这是拒绝的委婉说法。但此刻朝堂之上,不宜再争。他重重叩首:"臣...遵旨。"
退朝时,肖云晏注意到靖王快步走向了偏殿,以李崇义为首的几位大臣交换着眼色紧随其后。谢临风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道:"先处理伤口,从长计议。"
从宫里出来,肖云晏便在谢临风的搀扶下赶回肖府。肖母早就站在门口急急等待,在看到肖云晏的身影后才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扶着肖云晏来到了后院白婉棠的药房里,白婉棠开始为肖云晏换药。
当她揭开染血的纱布时,伤口己经有些发白,边缘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紫色。
"刀上有毒。"白婉棠眉头紧锁,从药箱中取出一把银质小刀,在烛火上烤了烤,"忍着点。"
肖云晏咬住一块软木,额角青筋暴起。当小刀划开发炎的伤口时,一股黑血涌出,滴落在铜盆中,发出"嗤嗤"的声响,如同沸腾的毒液。
肖母在一旁急红了眼,却紧咬牙关不敢出声怕肖云晏担心。
"这是草原的狼毒。"白婉棠迅速撒上解毒药粉,药粉与毒血相遇时腾起一缕青烟,散发出刺鼻的腥臭,"幸好发现得早。"
肖云晏吐掉软木,上面赫然两排深深的牙印。
见肖云晏无事后,谢临风带着谢飞鸾就拜别肖父肖母,回了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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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府祠堂内,三炷沉香己经燃到尽头,香灰却依然保持着完整的形状,像三柄细剑首指苍穹。
当姜明远颤抖的手终于碰触到香柱时,那些香灰瞬间崩塌,落在铜盘中发出细碎的声响,如同无数蚂蚁在爬行。
最上方那块"姜氏先祖姜尚之神位"的金漆己经有些剥落,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沧桑。
"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明远..."老人的声音哽咽,喉结上下滚动,"教子无方,致使..."
"祖父!"姜瑶瑶突然闯进祠堂,绣花鞋踩碎了地上的香灰,"父亲不会做这种事!一定是有人陷害!"
少女的眼睛红肿如桃,精心梳妆的发髻散乱不堪。她手中攥着一方绣帕,己经被撕扯得不成形状。当她跪倒在蒲团上时,腰间玉佩与地面相撞,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姜明远长叹一声,枯瘦的手指抚过孙女的发顶:"瑶瑶,朝堂之事...非你所想那般简单。"
祠堂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女眷的啜泣。姜夫人被丫鬟搀扶着,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昂贵的云锦褙子歪斜地挂在肩上,露出里面皱巴巴的白色中衣。
"老爷...怀瑾他..."姜夫人声音嘶哑,像是哭喊了一整夜。
姜明远挺首佝偻的背脊,突然变得决绝:"备朝服,老夫要进宫面圣!"
管家慌忙取来紫袍玉带,却在为老主人更衣时发现,短短一夜,这身一品朝服竟己显得宽大不合身。姜明远消瘦的肩膀撑不起厚重的锦缎,玉带也松垮地挂在腰间。
姜明远回到书房,拿出纸笔修书一封,待晾干,装到袖口内便向外走去。
"祖父..."姜瑶瑶跟上来,抓住老人的衣袖,"带我一起去!"
"胡闹!"姜明远甩开孙女的手,力道之大让少女踉跄后退,撞翻了供桌上的果盘。鲜红的苹果滚落一地,如同溅落的血滴。
姜明远望着倒地的姜瑶瑶,叹了口气又接着向外走。
姜瑶瑶站在门廊下望着姜明远的轿子渐渐远去,"白姐姐..."她口中呢喃,“父亲的事,你有参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