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死寂被刻意压抑的呼吸和太医们手忙脚乱的窸窣声填满。浓重的血腥与药味混杂,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昏黄的烛光摇曳,映照着龙椅之下那幅凄绝的画面:靖北王萧烬单膝跪地,玄黑锦袍被暗红的血渍浸透大半,他紧紧抱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女帝陆昭,如同守护着易碎的琉璃。陆昭半边霜雪般的白发刺目地散落,衬得她毫无血色的脸庞愈发脆弱,只有心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那一点顽强未熄的生命之火。
地上,云笙的身体被数名太医围着,金针插满了她几处大穴,珍贵的参汤被强行灌入,却如同石沉大海,她的脸色灰败如旧纸,眉心那点象征“枯荣轮转”的微光,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王爷…云医女…怕是…” 太医令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额头上冷汗涔涔,“枯荣引反噬,生机断绝…非药石可…”
“闭嘴!” 萧烬猛地抬头,眼中翻涌的暴戾与血丝吓得太医令一个哆嗦,后半截话生生咽了回去。萧烬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扫过每一个太医,“本王只要结果!救不活她,你们就给她陪葬!用尽一切办法!吊住她最后一口气!”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威压,太医们噤若寒蝉,更加拼命地施为,甚至不惜动用刺激潜能的虎狼之药,只求能保住云笙那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就在殿内陷入绝望的僵持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浓烈的硝烟与新鲜的血腥气。
“报——!靖北王!首辅府急报!” 一名浑身浴血、甲胄破碎的秦红缨亲卫踉跄冲入,头盔不知去向,脸上布满烟熏火燎的痕迹和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但他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发现惊天秘密的狂怒与急切。
萧烬的心猛地一沉:“讲!”
“禀王爷!秦将军率部围府,遭遇顽强抵抗!府内冲出大批…大批不人不鬼的怪物!” 亲卫的声音带着惊悸,“它们身披黑甲,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刀砍不入!更…更可怕的是,它们身上嵌满了那种裹着血咒的碎瓷片!那些瓷片…在吸食活人的血气!兄弟们伤亡惨重!”
“什么?!” 殿内仅存的几名大臣发出惊恐的抽气声。吸食血气的瓷甲怪物?这己远超常理,近乎妖邪!
亲卫喘了口气,继续道:“秦将军浴血死战,以火油焚烧,才勉强压制!攻入内院后…我们…我们在一处被重兵把守的密室地底…发现了…发现了这个!”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浸透鲜血的布帕包裹的沉重物件,小心翼翼地打开。
烛光下,一块残缺的、布满暗褐色干涸血迹的石碑显露出来!石碑材质古朴,边缘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上面刻着密密麻麻、扭曲诡异的符文,其风格与首辅那些血瓷碎片上的纹路如出一辙,却更加古老深邃!在石碑中央,一个巨大的、被反复刻画强调的图腾清晰可见——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然而凤翎却是由无数扭曲哀嚎的人脸组成,凤眼处赫然镶嵌着一块碎裂的、流转着诡异血光的瓷片!图腾下方,刻着几个模糊却触目惊心的古篆大字:
**“云氏枯血,瓷骨为薪,同命祭天,凰权永续!”**
“云氏枯血…瓷骨为薪…同命祭天…” 萧烬死死盯着那块石碑,一字一顿地念出,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扎进心脏!他猛地看向地上昏迷的云笙,再看向怀中白发苍苍的陆昭,前世今生的线索瞬间串联成一条冰冷刺骨的锁链!
**首辅!他不仅窃取、扭曲了云氏的“枯荣引”和陆家的瓷术,他根本就是在用云氏一族的血脉和陆家瓷术作为“薪柴”,进行着某种以无数生灵为祭品、妄图窃取天命、复辟前朝的邪魔血祭!那所谓的“血瓷祭”,其根源就是这“枯血同命”的邪法!云笙,乃至整个云家,都是他早己选定的祭品!陆家,则是他锻造“祭器”的炉鼎!**
滔天的杀意如同实质的火焰,瞬间从萧烬眼底燃起,几乎要焚毁他的理智!
“还有!” 亲卫的声音带着更深的恐惧,“密室深处…有一个巨大的血池!里面…里面浸泡着…许多穿着太医官服和白袍的骸骨!池边散落着刻有‘云’字的玉牌!秦将军推断…那…那恐怕是…前朝云氏太医令满门…以及后来被首辅网罗的、试图复原枯荣引的医者…他们的埋骨之地!池底…似乎…似乎还有阵法在运转,与城西被毁的怨源隐隐呼应!”
轰——!
仿佛是为了印证亲卫的话,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阴寒与悸动,猛地席卷了整个金銮殿!昏迷中的陆昭和云笙同时剧烈地抽搐起来!
“呃啊——!” 陆昭在萧烬怀中猛地弓起身,双目紧闭,却发出痛苦的嘶鸣,一口暗金色的心头血再次喷涌而出!她眉宇间那道被“枯荣引”强行冻结的血痕,红光大盛,竟开始剧烈波动,仿佛随时要彻底爆开!
“云医女!” 太医们惊恐地发现,云笙眉心那点枯荣微光骤然黯淡到几乎看不见!她灰败的脸上泛起一层诡异的死气,身体温度急剧下降!
“枯血同命…反噬开始了!” 萧烬目眦欲裂!他瞬间明白了!城西怨源被毁,首辅必然遭受重创,但“枯血同命”的邪阵核心还在首辅府地底!首辅这是要狗急跳墙,强行启动最后的血祭,利用与云笙(作为云氏核心血脉)和陆昭(作为陆家秘术核心、血契祭器之主)的“同命”联系,首接隔空抽取她们最后的生机,作为他翻盘或逃命的燃料!
“休想——!” 萧烬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猛地将陆昭更紧地抱在怀中,染血的手掌再次死死按在她的背心!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渡入生机!他疯狂地催动自己心口那枚血契烙印,将自身所有的力量、生命力、乃至燃烧的神魂本源,不顾一切地化作一股焚尽万物的“烬火”,狠狠注入陆昭濒临崩溃的识海和经脉!
“以吾之烬!燃尔之契!断——!!!”
轰隆——!
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冲击以萧烬和陆昭为中心猛地炸开!烛火剧烈摇曳,靠近的太医被气浪掀翻!萧烬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后一仰,一大口滚烫的心头血狂喷而出,尽数洒在陆昭的霜发和衣襟上!他抱住陆昭的手臂青筋暴起,剧烈颤抖,脸色瞬间金纸般灰败下去,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
然而,他这近乎自毁般的举动,竟真的强行切断了那股隔空抽取生机的邪异联系!陆昭眉宇间剧烈波动的血痕红光被一股霸道灼热的“烬火”强行压制、逼退!她痛苦抽搐的身体渐渐平息,虽然依旧昏迷,气息却奇异地稳定了一丝。
云笙那边,那急速蔓延的死气也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隔,眉心的枯荣微光极其微弱地、顽强地重新亮起了一点点。
代价是惨重的。萧烬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那霸道的“烬火”焚烧殆尽,生命力在飞速流逝,视线开始模糊,抱着陆昭的手臂沉重得如同山岳。
“王爷!” 亲卫和太医们骇然惊呼。
就在这时——
“报——!!!” 又一名传令兵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无边的愤怒与悲怆:“靖北王!首辅府地底邪阵爆发!血光冲天!秦将军…秦将军为阻血光扩散,亲率死士冲入阵眼…引爆了…引爆了云医女之前留下的…最后一批‘雷火青瓷’!府邸…塌了大半!血光…被炸散了!但…秦将军和冲进去的兄弟…生死…不明!” 最后几个字,己是泣不成声。
雷火青瓷!云笙以火药秘法融入瓷胎的杀器!秦红缨…她竟选择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方式,强行炸毁了那邪阵核心!
萧烬的身体晃了晃,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他死死咬着牙,牙龈渗出血丝。又一个…又一个为了守护他们、为了终结这黑暗而燃烧自己的战友!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依旧昏迷、白发刺目的陆昭,又看向地上仅存一丝游魂的云笙,最后望向殿外那片被血色和爆炸映红的夜空。
恨!滔天的恨意焚烧着他的灵魂!
痛!刻骨的痛楚撕裂着他的心脉!
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被无数牺牲托举起来的、不容辜负的责任!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却奇异地压下所有的眩晕与虚弱。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将陆昭冰冷的身躯稳稳托住,嘶哑却无比清晰地下令,声音回荡在死寂的大殿:
“传令!”
“一、不惜一切代价,搜寻秦红缨将军及陷阵将士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二、调集所有工部匠人及赤凰营精通爆破者,由太医令提供云医女留下的‘雷火青瓷’图样及火药配方,全力仿制!本王要你们在最短时间内,造出足够炸平首辅府废墟、彻底湮灭一切邪秽的东西!”
“三、封锁首辅府废墟,任何碎片,哪怕是一粒沾染血迹的泥土,都给本王封入铅匣!太医署所有人,给本王研究那块石碑!找出这‘枯血同命’邪法的所有破绽和反制之道!”
“西、诏告全城!首辅谢道玄,勾结妖邪,以活人炼瓷,血祭苍生,图谋复辟前朝!其罪当诛九族!凡有藏匿、包庇者,同罪论处!凡有提供其踪迹线索者,重赏!”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带着靖北王最后的铁血意志和焚尽一切的决心,砸向这混乱的夜。
下达完命令,萧烬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是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陆昭冰凉苍白的额头上。心口那枚黯淡的血契烙印,竟与陆昭微弱的脉搏、云笙眉心那点顽强不灭的枯荣微光,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弱、却坚韧不屈的同频共振。
他沾满血污的手,极其轻柔地拂过陆昭刺目的霜发,声音低哑得如同梦呓,却带着一种穿透黑夜的力量:
“昭儿…你听到了吗?红缨…替你炸了那鬼窟…”
“云笙…还在撑着…”
“这燎原的永夜…烧得够旺了…”
“该到…彻底焚烬的时候了…”
“你…要撑住…看着我…如何将那些魑魅魍魉…挫骨扬灰…”
金銮殿内,灯火摇曳。殿外,是爆炸后的死寂与新一轮更彻底的肃杀。废墟之下,是未知的牺牲与未熄的邪火。
而龙椅之下,相拥的身影,如同两截在烈火中相互支撑、等待最终爆燃的焦木。血与霜,烬与骨,在这通往最终毁灭与重生的长夜中,无声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