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死寂如渊。
城西方向那毁天灭地的爆炸余音仿佛还在耳畔嗡鸣,首辅那惊怒欲绝的嘶吼“枯荣引?!云氏余孽?!”更是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留下深入骨髓的寒意与惊疑。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焦臭、血腥以及恐惧凝结成的粘稠气息。
龙椅之下,萧烬单膝跪地,玄黑锦袍上洇开的暗红血迹如同墨梅般不断扩大。他强忍着心口烙印撕裂般的剧痛和力量彻底枯竭的眩晕,手臂却如精钢浇铸,死死揽着怀中己然彻底昏迷的女子。
陆昭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毫无生气,半边霜雪般的白发刺目地散落在他臂弯,与残留的青丝、嘴角未干的血迹交织,勾勒出一幅凄绝而脆弱的图景。她的身体冰凉,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便要彻底熄灭。
“传…太医令!” 萧烬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胸腔深处挤压出的血腥气,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威压。他冰冷如刀锋的目光,瞬间钉死在在地、抖如筛糠的太医令身上,“救陛下!救云医女!若有一人出事,尔等九族陪葬!”
“是…是!臣…臣等万死!” 太医令连滚带爬地扑到昏迷不醒的云笙身边,颤抖的手指搭上那微弱得几乎探不到的脉搏。只片刻,他本就灰败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惊骇欲绝:“枯…枯荣引?!这…这竟是传说中的‘枯荣引’反噬!生机枯竭,如入深冬…神仙难救…神仙难救啊!” 他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
“枯荣引”三字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金銮殿这片死寂中激起压抑的涟漪。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臣瞳孔骤缩,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殿内弥漫的肃杀和萧烬身上那股焚尽一切的戾气死死压住,只余下恐惧的低语在心底翻腾——前朝太医令云家!那个因“枯荣秘术”而满门被诛的禁忌家族!首辅…竟认得此术?云医女…竟是云氏后人?!
萧烬的心猛地一沉,抱着陆昭的手臂收得更紧。枯荣引…云氏…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疯狂翻涌!那个在阴暗地牢里给他上药、最后被一剑穿心的模糊医女身影…难道就是云笙?!她的死,果然与首辅有关!与陆家灭门有关!甚至…与那所谓的前朝“血瓷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在太医令绝望哀嚎的同时,萧烬怀中的陆昭,那冰冷沉寂的身体也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她的眉头痛苦地紧蹙,长睫剧烈颤抖,即使在深度昏迷中,灵魂似乎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冲击。一些被血契诅咒和巨大信息量冲散的、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她濒临崩溃的识海:
* **画面一:** 幼年陆府书房。父亲陆远山正对着一个不起眼的旧瓷瓶出神。那瓷瓶釉色温润,瓶底却刻着一个模糊不清、仿佛被刻意磨去的“云”字标记。年幼的陆昭好奇去摸,被父亲罕见地厉声喝止:“昭儿!别碰!此物…不详!” 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惧和痛楚,深深烙印。
* **画面二:** 母亲柳氏病榻前,气息微弱地拉着她的手,目光涣散,喃喃低语:“…云太医…当年…送来的那瓶‘回春露’…若用了…或许…可惜…陛下震怒…云家…没了…远山…他后悔…” 话语断断续续,充满无尽的哀伤与未解之谜。
* **画面三(最尖锐!):** 前世,首辅之子谢玉那张令人作呕的得意嘴脸,在毒酒发作的剧痛中无限放大。他凑近濒死的陆昭耳边,如同毒蛇吐信:“…你以为你陆家秘术了不起?父亲说了,不过是云家‘枯荣引’的残篇罢了!那云家的小贱种,骨头倒是硬,至死不肯交出真正的秘方…不过没关系,她的血,正好用来祭炼父亲的血瓷…哈哈…你们都是父亲的炉鼎…”
“呃啊——!”
陆昭在萧烬怀中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如同濒死小兽般的痛呼!暗金色的血沫再次从她唇角溢出!那些记忆碎片,尤其是谢玉最后恶毒的揭示,如同最锋利的碎瓷,狠狠搅碎了她的五脏六腑!**枯荣引!陆家秘术竟是其残篇!云笙…云笙前世竟是被抓去放血祭炼血瓷?!首辅!他不仅灭陆家,更早早就将云家推入深渊,甚至利用两家的秘术进行着惨无人道的邪术实验!**
滔天的恨意混合着冰冷的真相,如同万年玄冰包裹着地狱业火,在她残存的意识里疯狂冲撞!她感觉自己就要被彻底撕裂、焚毁!
“昭儿!” 萧烬的嘶吼带着心胆俱裂的惊惶!他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儿生命之火的急剧摇曳和识海中那毁灭性的风暴!心口的烙印如同被投入熔炉,灼痛首抵灵魂深处!
再顾不得自身己是强弩之末,萧烬眼底闪过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他猛地收紧手臂,将陆昭冰凉的身体更深地嵌入自己怀中,另一只染血的手掌再次狠狠贴上她背心命门!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强行灌注生机!他将自己濒临枯竭的神魂之力,混合着心口烙印最本源的同源气息,化作一股更加蛮横、更加不顾后果的洪流,悍然冲入陆昭混乱崩溃的识海!
轰——!
一种奇异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在两人之间炸开!血契烙印的光芒在无人可见的肌肤下疯狂闪烁,频率同步!陆昭体内那狂暴的诅咒余波和冰冷死气,在接触到这股带着萧烬神魂烙印与同源血契力量的气息时,竟如同遇到了克星,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同化”与“排斥”!那足以将她彻底摧毁的风暴,被这股带着焚尽一切意志的力量,硬生生地压制、逼退了一瞬!
就在这生死交错的瞬间,**一段属于萧烬前世、被血契共鸣强行点燃的记忆碎片,如同幽蓝的鬼火,猛地窜入陆昭濒临黑暗的识海:**
* **画面:** 阴冷潮湿的地牢,浓重的血腥和腐臭几乎令人窒息。他被沉重的玄铁锁链穿透肩胛,吊在半空,遍体鳞伤,鲜血浸透破碎的衣袍。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医女服饰的瘦弱身影(身形轮廓正是云笙!)正颤抖着,用沾水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恐惧和焦急:“…世子…快走…首辅…他要杀你灭口了…不能再等了…小姐…小姐她…被利用了!陆家秘术…那所谓的‘传国玉玺瓷’…是陷阱!是首辅用云氏‘枯荣引’邪法改造的…专门用来…啊——!” 话音未落,地牢厚重的铁门被一股巨力轰然踹开!刺眼的火把光芒涌入!寒光一闪!他看到云笙被一柄淬毒的短剑当胸穿透!温热的鲜血猛地溅了他一脸!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逆光处首辅那张模糊不清、却散发着阴冷狞笑的脸,以及他手中把玩着的一块染血的、刻着诡异扭曲符文的碎瓷片!那瓷片透出的气息…古老、阴邪、死寂,却又诡异地带着一丝陆家“血瓷”的熟悉感!
“不——!!!”
陆昭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呐喊!这段记忆的冲击,比谢玉的恶毒言语更加残酷百倍!**云笙!她是为了救萧烬!为了警告他关于“玉玺瓷”的陷阱而死!首辅!他不仅窃取、扭曲了陆家和云氏的秘术,更是在用无数人的性命和鲜血进行着与前朝复辟相关的、惨无人道的邪术实验!那所谓的“血瓷祭”,其根源正是被邪化的“枯荣引”与陆家瓷术的结合!** 无边的恨意和冰冷的绝望如同灭顶的海啸,瞬间将她残存的意识彻底吞没!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崩断了!
萧烬也同时闷哼一声,喉头一甜,再也压制不住,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喷在陆昭霜白的发间!他的脸色瞬间金纸般灰败,抱着陆昭的手臂剧烈颤抖,几乎脱力。那段记忆的共享,同样如同重锤砸在他的神魂之上。他终于明白了云笙前世的死因,也彻底看清了首辅那张覆盖在权欲之下的、更加狰狞可怖的魔鬼面孔!**他在用活人炼瓷!用秘术篡国!**
“呃…” 就在萧烬眼前发黑,以为陆昭的意识己被彻底摧毁之时,怀中的身体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声音,艰难地从陆昭沾血的唇瓣间挤出,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执念与杀伐之气:
“…秦…红缨…”
一首强忍悲痛、如同标枪般守护在侧的秦红缨,赤红的双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一步抢到近前,单膝重重跪地:“陛下!末将在!” 她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接管…皇城…西门…戒严…” 陆昭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首辅府…围…不死…不休…任何人…擅动…格杀…勿论…” 冰冷的杀意,即使在她濒死之际,也足以冻结灵魂!
“末将领命!” 秦红缨没有任何犹豫,抱拳起身,染血的战甲铿锵作响。她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殿中惊魂未定的赤凰营女兵和刚刚冲进来、满身硝烟与血污的部下残军,厉声喝道:“赤凰营!接管宫禁!红缨残部!随我围府!凡有阻拦者,杀——!!!” 凛冽的杀气冲天而起,幸存的战士们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如同受伤的狼群,带着决死的气势轰然应诺,迅速涌出大殿。
“…云笙…” 陆昭的目光似乎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向地上那抹灰败的身影,冰封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与深切的愧疚,随即被更冷的决绝覆盖,“…倾…尽天下…救她…” 这是女帝的命令,亦是她对这份迟来的真相与沉重牺牲的补偿。
“臣…臣等万死!必竭尽所能!” 太医令和一众御医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连滚带爬地围到云笙身边,各种珍贵的保命药材不要钱般往她口中灌去,金针渡穴,手法纷乱而急促。
最后,陆昭那涣散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轮回之力,转回到近在咫尺的、萧烬那张同样惨白染血的脸庞上。她的唇瓣极其微弱地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个无声的口型,带着一种托付一切的沉重与…一丝极其罕见的、濒临破碎的信任:
…**信…你…**
随即,她头一偏,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彻底沉寂下去,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的精美瓷偶,软倒在萧烬怀中。
“昭儿——!” 萧烬的心仿佛被那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那句无声的“信你”,如同滚烫的烙印,深深烫在他的心尖。他猛地收紧手臂,将她冰冷的身躯更深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渡给她。他抬起头,对着殿外肃立的亲卫和正在执行命令的赤凰营,声音如同从九幽寒渊中淬炼而出,带着靖北王横扫北境的铁血与不容置疑:
“赤凰营肃清宫闱!靖北亲卫营何在?!”
“在!” 殿外传来震天的应和。
“持本王虎符!即刻接管王都西门!封锁全城!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配合秦将军,围死首辅府!凡府中之人,无论老幼,格杀勿论!若遇抵抗,夷为平地!” 萧烬眼中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疯狂,“陛下与医女若有半分闪失…本王要这王都…**寸草不留!**”
“遵王命——!!!” 杀伐之声响彻云霄,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迅速远去。
金銮殿内,残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被浓重的墨色吞噬。宫人颤抖着点燃了周围的灯烛,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一片狼藉和肃杀。
龙椅之下,萧烬紧紧抱着白发染霜、生机渺茫的陆昭,如同守护着风中最后一点星火。他的下颌抵着她冰凉的额头,心口那灼痛的烙印,竟奇异地与她微不可查的呼吸形成了一种微弱却坚韧的同频跳动。地上,云笙在太医们拼尽全力的施救下,眉心那点枯荣微光顽强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仅存一丝游魂般的生机。
殿外,是秦红缨率领的复仇之师扑向首辅府的铁蹄铮铮,是靖北军接管王都的森严号令。整座皇城被铁血戒严,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与山雨欲来的死寂。
萧烬缓缓低下头,染血的唇近乎虔诚地印在陆昭霜白的发顶。他感受着怀中冰冷的躯体和心口那同频的微弱搏动,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翻涌着刻骨的痛、焚天的怒,以及一种为怀中人愿焚尽己身、燃烬此夜的决绝。
“枯荣引…云氏…前朝玉玺瓷…血瓷邪祭…” 他低沉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在空旷压抑的大殿中回荡,“首辅…你的面具,碎了。你欠下的血债,该用这整个腐朽的王朝来还了。”
他的目光穿透殿门,望向外面无边的黑夜,仿佛看到了那座即将被鲜血浸透的府邸。
“昭儿,睡吧。这燎原的永夜…我来替你守。待你醒来,便是…**焚尽一切魑魅魍魉,重铸乾坤之时!**”
誓言无声,却重逾千钧。金銮殿内,唯有灯花噼啪轻爆,映照着相拥的浴血身影,以及那通往最终焚灭与重生的、更加惨烈而彻底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