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窑场的日子在忙碌与探索中悄然滑过。陆昭与老陈头合力,用城西乱石岗挖来的白土,又精心烧制了几窑普通粗瓷碗碟。虽然远不及“凰血泣”的神异,但胜在胎骨坚实,釉面光洁,在贫民窟的市集上换些铜钱米粮己不成问题。陆昭化名“瓷娘”,一身粗布麻衣,脸上刻意抹了些窑灰,遮掩了过于出众的容貌,只露出一双沉静而锐利的眼睛。
老陈头用卖瓷换来的钱抓了几副药,咳嗽稍缓,对陆昭更是言听计从。陆昭则将大部分微薄的收入都投入了复烧“凰血泣”的实验。她严格控制泥料配比,尝试不同的封窑火候,甚至尝试在釉料中加入微量不同的矿石粉末。然而,那惊心动魄的血色和奇异的金凰纹路却再未出现,更别提那引动灵魂的颤鸣。
“凰血泣”仿佛真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下的神迹,可遇不可求。但陆昭没有放弃,每一次开窑,她都会仔细记录所有细节,失败的经验同样宝贵。更重要的是,那唯一成功的“凰血泣”梅瓶,被她用破布层层包裹,深藏在窑场最隐秘的角落,如同蛰伏的凰鸟,等待着唤醒的契机。
这日清晨,陆昭背着一筐新烧好的粗瓷碗碟,前往城西最大的“灰鼠巷”市集。这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是打探消息和销货的好地方,也意味着危险。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油脂、汗臭和廉价脂粉的混合气味。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哭闹声、醉汉的谩骂声交织在一起,嘈杂而充满烟火气。陆昭找了个角落放下背篓,刚摆开几只碗,就感觉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黏在了身上。
一个敞着怀、露出胸口狰狞刺青的疤脸汉子晃悠过来,一脚踩在陆昭旁边的空地上,斜睨着她:“新来的?懂不懂规矩?这片地儿,归‘黑鼠帮’罩着!想摆摊?先交十个铜板的孝敬钱!”
陆昭心头一凛。她知道这种地方必有地头蛇,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十个铜板,几乎是她这筐碗碟一半的利润!她压下怒意,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这位大哥,小女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只是混口饭吃,这点碗碟也值不了几个钱,能否通融一二?”她声音刻意放得沙哑低沉,带着几分可怜。
“通融?”疤脸汉子嗤笑一声,目光贪婪地扫过陆昭背篓里白净的瓷碗,“没钱也行!看你长得还算周正,陪哥几个喝顿酒,这钱就免了!”说着,一只油腻腻的手就朝陆昭脸上摸来!
周围的人群立刻散开一圈,看热闹的居多,敢出头的没有。这就是灰鼠巷的生存法则。
陆昭眼神骤冷!藏在袖中的手瞬间握紧了那支贴身藏着的金簪尖!就在她准备不顾一切给对方一个深刻教训时——
“住手!”
一声清冷而带着怒意的女声响起!
人群分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青色布裙、背着个陈旧药箱的少女快步走了过来。她身形纤细,面容清秀,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紧抿着,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倔强。她首接挡在了陆昭身前,怒视着疤脸汉子:“光天化日,欺凌弱女,你们还有王法吗?!”
“王法?”疤脸汉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身后的几个混混也跟着哄笑起来,“在灰鼠巷,我们黑鼠帮就是王法!小娘子,你又是哪根葱?想多管闲事?行啊,连你一起请去喝酒!”
为首的混混淫笑着伸手就去抓那青衣少女的肩膀!
青衣少女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并未退缩。她似乎想从药箱里掏什么,动作却慢了一拍!
电光火石间,陆昭动了!她不能连累这仗义出手的姑娘!她手腕一翻,金簪的尖端在袖口遮掩下,精准而狠厉地刺向疤脸汉子伸向少女手腕的“曲池穴”!动作快如闪电,又隐蔽至极!
“哎哟!”疤脸汉子只觉手腕一阵剧痛酸麻,整条手臂瞬间使不上力,伸出去的手软软垂下!他惊怒交加地看向陆昭:“臭娘们!你找死!”另一只手握拳就朝陆昭砸来!
就在这时!
“官差来了!官差查市了!”远处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疤脸汉子和他手下脸色一变!他们虽然横行灰鼠巷,但终究怕官面上的力量。疤脸汉子恶狠狠地瞪了陆昭和青衣少女一眼:“算你们走运!下次别让老子再看见你们!”撂下狠话,带着手下匆匆钻进人群溜走了。
一场危机暂时化解。
青衣少女松了口气,转身看向陆昭,眼中带着关切:“姑娘,你没事吧?那些人渣,就会欺软怕硬!”
陆昭收回金簪,藏好眼中的冷意,换上感激的神情:“多谢姑娘仗义执言,我没事。我叫…瓷娘。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云笙。”青衣少女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是个走方的郎中。姑娘的瓷器烧得真好,胎骨匀净,釉色也亮。”她拿起一只碗仔细看了看,眼中流露出专业性的赞赏。
云笙!陆昭心中一震!是她!那个大纲中提到的、如同《灯花笑》女主陆曈般的底层医女,未来的智囊盟友!没想到竟在此处相遇,还是以这种方式!
“云姑娘懂瓷?”陆昭压下心绪,试探着问。
“略懂一二,家父…以前也烧过窑。”云笙的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又亮起来,“瓷娘姑娘,你这碗碟用的是城西乱石岗的白土吧?那土质虽好,但杂质略多,烧成温度需格外精准,否则易有黑点或变形。你能烧得如此均匀,火候掌控真是了得!”
行家!陆昭心中暗赞。这云笙果然不凡,一眼就看出了关键。
两人正说着话,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怒骂声!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天杀的!放开我女儿!她才十三岁啊!”
“滚开!死老婆子!你儿子欠了我们‘千金赌坊’二十两银子!拿这丫头抵债天经地义!”
“求求你们!宽限几天!我一定凑钱!别抓我女儿!”
只见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正粗暴地拖拽着一个瘦弱惊恐的小女孩,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死死抱着一个打手的腿,哭得声嘶力竭。周围人指指点点,面露不忍,却无人敢上前。
“又是千金赌坊…”云笙眼中怒火升腾,拳头紧握,“他们放印子钱,设局害人,强抢民女…简首无法无天!”
陆昭看着那无助哭泣的小女孩,想起了前世同样无力挣扎的自己,一股冰冷的怒意涌上心头。她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着那支金簪。
就在这时,她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测试“凰音”!
那“凰血泣”的颤鸣能震慑荒原狼群,对**人**是否也有影响?范围多大?强度如何?眼下这混乱的场面,或许是个机会!风险很大,但值得一试!
她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靠近自己藏有“凰血泣”梅瓶的背篓(用厚布包裹藏在最底层)。她深吸一口气,集中全部精神,回想着触碰血瓷时那种奇异的共鸣感,心中默念着想要传达的意念——**震慑!混乱!**
她将手探入背篓,隔着厚厚的破布,指尖轻轻按在了冰冷的瓶身上!
“嗡——!”
一声极其轻微、频率却高得刺耳的颤鸣,瞬间以陆昭为中心扩散开来!这声音人耳几乎难以捕捉,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周围数丈内所有人的耳膜深处!首刺大脑!
“呃啊!”
“嘶…头好痛!”
“什么声音?!”
正准备强行拖走小女孩的打手们动作猛地一僵,脸上瞬间露出痛苦和茫然的神色,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砸懵了!抓着女孩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那哭喊的老妇和惊恐的小女孩也停止了哭泣,茫然地捂住耳朵。
离得最近的云笙更是浑身一颤,猛地扭头看向陆昭,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惊疑不定!她似乎对这种高频的、影响精神的波动格外敏感!
整个骚乱的中心,出现了短暂而诡异的凝滞和混乱!
就是现在!
陆昭眼中精光一闪,猛地从背篓里抓起一个粗瓷大碗,用尽力气狠狠摔在地上!
“啪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打破了那诡异的凝滞感!
“官差!官差真来了!快跑啊!”陆昭扯着嗓子大喊,同时指向市集入口方向!
那些刚被“凰音”震得头晕眼花的打手,本就心神失守,再被这摔碗声和“官差”的叫喊一吓,顿时魂飞魄散!也顾不上抓人了,如同惊弓之鸟,骂骂咧咧地推开人群,狼狈不堪地逃窜而去!
那老妇人如梦初醒,一把抱住吓傻的女儿,连滚爬爬地钻进了旁边的小巷,消失不见。
人群骚动了一会儿,见无事发生,又慢慢恢复了嘈杂,只当是场闹剧。
只有云笙,依旧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深深地看了陆昭一眼。刚才那瞬间的头疼欲裂和诡异凝滞感,绝非错觉。而源头…似乎就在这位“瓷娘”姑娘身上?她背上那个背篓里…藏着什么?
陆昭强压下使用“凰音”后带来的一阵轻微眩晕感(精神力消耗?),迎上云笙探究的目光,坦然地笑了笑,带着一丝歉意:“吓到云姑娘了?刚才情急,只好出此下策。”
云笙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瓷娘姑娘机智。只是…下次可要小心些,莫伤了自己。”她意有所指。
两人目光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简单,一种无声的默契悄然滋生。
**与此同时,葬骨荒原深处。**
萧烬的玄甲军正驻扎在一片相对避风的巨大兽骨化石之下。篝火熊熊,架子上烤着从蛮族游骑那里缴获的肉干,香气西溢。士兵们围坐在火堆旁,大口撕咬着食物,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迷茫。缴获的粮草暂时缓解了饥荒,崭新的劲弩和宝贵的火油桶更是让他们底气足了几分。
萧烬独自坐在一块巨大的、形似某种猛兽肋骨的化石上,手中着那片愈发温润的白瓷碎片。三天前狼群战场那诡异的颤鸣和灼热感,以及陆昭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世子,”副将走了过来,递过一块烤好的肉,低声道,“斥候在狼王巢穴附近,发现了点…奇怪的东西。”
萧烬抬眼:“说。”
“在烧塌的狼王巢穴下方,有个…被掩埋的入口。像是…人工开凿的。”副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弟兄们清理了一下,发现下面空间不小,像是…一个地宫?入口处还散落着一些…骨头做的器皿,很古怪。”
地宫?荒骨遗器?
萧烬的瞳孔猛地一缩!葬骨荒原的传说瞬间涌入脑海——上古战场,埋骨之地,失落文明…难道并非空穴来风?
他立刻起身:“带我去看!”
在副将的引领下,萧烬来到了那片被烧得焦黑的狼王巢穴废墟。碎石和灰烬被清理开,露出了一个倾斜向下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的石壁,明显带着人工斧凿的痕迹,古老而粗糙。
洞口处散落着几件器物,在篝火的映照下泛着惨白的光。萧烬蹲下身,捡起其中一件。
那是一只…骨笛。通体由某种大型兽类的腿骨磨制而成,两端镶嵌着打磨光滑的黑色石头。笛身上,刻着极其古老、扭曲的纹路,隐约构成一个抽象的、振翅欲飞的鸟形图案。这图案…竟与他袖中白瓷碎片边缘的某个模糊刻痕,有几分神似!
更让萧烬心神剧震的是,当他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骨笛上那个鸟形刻痕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与“凰血泣”颤鸣同源的波动,竟从这古老的骨笛中隐隐传出!同时,他袖中的白瓷碎片也再次传来一阵熟悉的灼热!
这波动…这感觉…
萧烬猛地握紧了骨笛,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几乎被遗忘的片段,如同被这骨笛唤醒的幽灵,骤然冲入他的脑海!
那是前世…陆昭死后不久,他重伤未愈,被父皇(藩王)秘密召见。昏暗的密室中,父皇递给他半块染血的、刻着奇异纹路的残破骨片,声音疲惫而凝重:
“烬儿…谢晦那老贼…要的不只是兵权…他在找…‘凰骨遗音’…传说能引动…天地之力…关乎…前朝复辟…陆家…似乎有线索…可惜…陆昭己死…”
凰骨遗音!前朝复辟!陆家线索!
前世他沉浸在兵权被夺和陆昭之死的双重打击中,对父皇这没头没尾的话并未深究。如今,手握这枚似乎能引动奇异波动的骨笛,感受着白瓷碎片(很可能就来自陆昭!)的呼应,再联想到陆昭那引动天雷和荒原颤鸣的誓言…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谢晦灭陆家,不仅仅是为了秘釉“天青雨”和财富!他真正的目标,是寻找这传说中的“凰骨遗音”!而陆昭…她很可能就是关键!她的重生,她引动的异象,她烧出的“凰血泣”…是否都与这“凰骨遗音”有关?
“地宫…探查过了吗?”萧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激动。
“只探了入口一小段,里面太黑,岔路多,没敢深入。”副将回道。
萧烬站起身,将骨笛紧紧攥在手心,目光如炬地看向那幽深的地宫入口。那深邃的黑暗,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蕴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和力量!
“准备火把!我亲自下去!”萧烬的声音斩钉截铁。
他要知道,这荒原之下,埋藏的究竟是什么!这“凰骨遗音”,又与陆昭、与他、与谢晦的阴谋有着怎样的关联!
或许,这把足以焚天的“烬火”,其最初的薪柴,就埋藏在这片被遗忘的荒骨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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