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盯着男人逐渐冷却的手腕，指腹下的脉搏从急促跳动到彻底静止，像一根被掐断的琴弦。
她后槽牙抵着腮帮，喉咙里泛起铁锈味——这不是普通的江湖仇杀，那骨刃上的纹路与白骨将军的骨枪如出一辙，更别提“阴帝”“钥匙”这些字眼，每一个都像烧红的铁钉钉进她记忆里。
“裴砚。”她突然转身，指甲掐进掌心的金纹，那处皮肤正发烫，“他说的‘他们’，不可能只派一个人来送死。”风卷着碎瓦擦过耳际，远处重靴声虽未近，但雾里翻涌的阴寒己裹住她脚踝，“这里...可能还有活口。”
裴砚的拇指在断龙尺的刻纹上两下，月光在他下颌线勾出冷硬的棱。
他没说话，只冲苏檀颔首，靴底碾碎半块焦砖，身影己没入断墙后的阴影里。
苏檀摸出袖中罗盘，指针疯狂旋转，连带着她的心跳也跟着乱了节奏——这废墟下的阴气比之前更浓了，像团被搅开的墨，正顺着地缝往他们脚边爬。
“苏姑娘。”
裴砚的低唤从左侧传来。
苏檀抬头，见他半蹲在一堵倾斜的石墙后，掌心托着个什么。
她快步走过去，月光落进墙缝的瞬间，她倒抽了口冷气——石墙下蜷缩着个少女，灰扑扑的粗布衫沾着草屑，脸上的泥垢遮不住眼尾的青肿，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盏浸在黑水里的灯。
少女动了动，膝盖上的碎砖“咔嗒”滚落。
苏檀这才发现她怀里还抱着半块缺角的陶片，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苏檀蹲下来，尽量放软声音。
少女睫毛颤了颤，缓缓点头，却始终抿着嘴。
裴砚弯腰捡起块碎瓦，在地上画了个问号：“哑的？”少女摇头，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喉咙，又朝上指了指，最后用拇指压在唇上——那是封口的手势。
“被人封了声带？”苏檀脱口而出。
少女眼睛突然睁大，像是没料到会被读懂，随即用力点头，指腹在泥地上划出蜿蜒的痕迹。
苏檀盯着那道曲线，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那轨迹与罗盘指针偏转的方向分毫不差，正是阴气流动的路径。
“你能感知阴气流向？”她声音发紧。
少女从怀里摸出块皱巴巴的碎布，抖开时，苏檀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线条，像张被揉皱的蛛网。
少女指尖点在其中一条最粗的线上，又指向远处山坳：“阴帝醒前，这条会变主脉。”
苏檀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母亲残卷里夹着的地图，九幽之门的核心区域，正位于那山坳下方。“你怎么知道这些？”她问，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
少女垂眸，用陶片在地上一笔一画刻字，泥屑簌簌落在“天”“生”“的”三个字上。
裴砚突然蹲下来，指节叩了叩碎布上的主脉线：“进核心区，需要她。”他的语气笃定，像在确认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苏檀望着少女泛青的手腕，那里有一圈暗红的勒痕，显然被捆过不止一日。
她伸手碰了碰少女沾着泥的手背：“愿意跟我们走吗？”
少女沉默片刻，突然抓住苏檀的袖口，用力点了两下头。
三人沿着阴气线路走时，雾色愈发浓稠。
苏檀能听见白骨士兵的甲胄撞击声在左侧三百步外徘徊，裴砚的手掌始终虚按在断龙尺上，每过三步就会用靴尖踢起块石子，借那点响动引开巡逻的阴兵。
哑女走在中间，有时会突然拽住苏檀的衣袖，往右侧偏半尺——后来苏檀才发现，那里埋着半截带血的骨箭，箭头还沾着活人皮肉。
“影刺。”裴砚捏着箭尾的黑羽，指腹擦过箭杆上的刺青，“他们在布杀阵。”话音未落，左侧石堆后传来衣襟摩擦声。
苏檀刚要回头，裴砚己将她往哑女身后一推，断龙尺破空而出，精准钉进石堆。
闷哼声响起时，苏檀看见个穿夜行衣的男人从石堆后栽倒，胸口插着断龙尺。
他脖颈处有道青黑的咒纹，正是影刺的标记。
裴砚抽出断龙尺，血珠顺着尺身滴落，在泥地上溅开暗红的花。
哑女突然拽了拽苏檀的衣袖，指向男人腰间——那里挂着半块玉牌，刻着“封门”二字。
“和洞窟外的石板有关。”苏檀把玉牌收进袖中，心跳快得几乎要撞出肋骨。
地下洞窟的入口藏在棵老槐树下。
哑女走到槐树根前时，脚步突然顿住，指尖死死抠住树皮，指节发白。
苏檀顺着她的视线抬头，月光穿透雾霭，正照在洞顶的石板上——那上面刻着六个字，每个笔画都渗着黑气，“阴帝敕令·封门令”。
“这是核心区入口。”苏檀的声音发涩，母亲残卷里提到过这道封门令，说是用阴帝骨血刻的，除非有“钥匙”，否则永远打不开。
她摸了摸袖中玉牌，又看了看掌心发烫的金纹，突然听见“喵”的轻唤。
小黑不知何时跳上了石板，毛茸茸的尾巴扫过最右侧的符文。
苏檀屏住呼吸，见它爪尖轻轻一按，那符文突然亮起幽蓝光芒，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整面石板像被点燃的鬼火，蓝莹莹的光顺着刻痕流淌，在三人头顶织成张光网。
“咔——”
石板裂开的声响像根针，刺破了夜的寂静。
幽蓝光芒从裂缝中渗出，像活物般舔着苏檀的手背。
地面突然微微震动，远处传来闷雷似的轰鸣，混着某种类似于骨节摩擦的声响，由远及近。
哑女突然抓住苏檀的手腕，在她掌心写了两个字：“快走。”
苏檀望着裂开的石门，又看了看裴砚。
他正盯着石门后的黑暗，断龙尺在掌心转了个圈，侧脸被幽光镀成青灰色：“进去。”他说，声音里带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不管里面是什么，总得有人把真相掏出来。”
幽蓝光芒仍在渗出，地面震动越来越明显，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地底苏醒。
苏檀深吸口气，摸了摸小黑的脑袋，率先抬脚迈进石门。
身后传来裴砚的低笑，带着点痞气的笃定：“苏檀，要是里面有粽子，你可得帮我念两句驱鬼咒。”
她回头，正撞进他眼底的幽蓝光芒里。
那光像团烧不熄的火，混着某种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
石门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的瞬间，地面传来剧烈震动，远处的闷雷声里，隐约混着声嘶哑的嘶吼，像是什么被囚禁了千年的东西，终于挣开了锁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