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通道的声控灯在头顶忽明忽暗,周伯通的战术手电光斑扫过铁门时,我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
门楣那半朵残莲在冷光里泛着青灰,像被人用刀剜去了半片花瓣——和顾昭棠上周在集团档案室翻出的老绣谱里,绣楼廊下琉璃灯的纹样分毫不差。
"林律师?"周伯通回头,战术手套在门把手上压出白印,"陈局说这门从里面反锁了,得硬撬。"
我摸了摸怀里的婚书,绢纸隔着衬衫贴着心口,像块烧红的炭。
顾昭棠站在我右侧半步远,血玉在她锁骨下发烫,我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香——这是她惯用的中性香水,可此刻却让我想起推演里那个雨夜,绣娘用被单裹着我躲进柴房时,发间沾的湿梅香。
"撬。"我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稳。
金属切割声炸响的瞬间,顾昭棠突然攥住我手腕。
她指甲掐进我皮肤,力道大得反常:"等——"
门"吱呀"一声裂开缝隙,混着陈腐霉味的檀香涌出来。
那味道太熟悉了,我猛地想起上个月在顾氏拍场鉴定的那方唐琴,琴腹里藏着的沉水香,也是这种带着苦尾的甜。
怀里的婚书突然震得发烫。
我低头,看见绢纸上的纹路正像活了似的游动,原本褪色的"林""顾"二字泛出朱砂红,像被人重新描过。
顾昭棠的手从腕间滑到我掌心,她的手指比平时凉,却带着股烫人的劲:"是古魂术。"她的声音发颤,"我小时候犯病时,总梦见这种阵图——"
耳麦里突然炸开电流杂音。
周伯通举着液压钳的手悬在半空,他的影子被手电拉得老长,投在门上像道扭曲的符咒。
我往前迈了半步,鞋底碾过门缝里的碎木屑,檀香突然浓得呛人,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
墙皮簌簌剥落,周伯通的战术手电光变成了摇曳的烛火。
我听见马蹄声,震得耳膜发疼,还有女人的尖叫混着瓷器碎裂声。
等视线重新清晰时,我正站在一间绣坊里。
檀木绣绷倒在地上,丝线缠成乱麻,染缸翻倒的靛蓝在青砖上洇出大片污渍。
穿玄色短打的男人背对我,手里握着半截断剑,后背全是血。
他护着的女人跪坐在染缸旁,怀里抱着个裹着锦缎的木匣。
她抬头时,我差点喘不上气——眉梢那颗朱砂痣,和顾昭棠此刻领口下的血玉,红得一模一样。
"阿砚哥,"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染血的手攥住男人衣角,"他们要抢《百蝶图》,说是能换三千石粮。"
男人回头,我看见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他眼角有道新伤,血珠顺着下颌滴在女人手背上:"阿棠,你抱着匣子先走。
我断后。"
"不!"女人突然把木匣塞进他怀里,"这是林家传了三代的绣谱,你才是...才是该护着它的人!"她抹了把脸上的血,从发髻上拔下银簪,"我去引开他们。"
马蹄声更近了,混着喊杀声撞破木门。
男人急得去拉她,却被她甩开手。
她转身时,我看见她腰间挂着块半旧的玉牌,刻着的"顾"字被磨得发亮——和顾昭棠从不离身的那方祖传玉牌,连缺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我想喊,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
绣坊的梁木"咔嚓"一声砸下来,我本能地去躲,再抬头时,男人己经护着女人滚到了角落。
他后背的衣裳被木刺划开,露出狰狞的伤口,可他的手始终死死扣着女人后颈,像要把她嵌进自己骨头里。
"阿砚哥,"女人突然笑了,眼泪却砸在他手背上,"要是能活过今晚,我们去江南吧。
我给你绣百蝶被面,你...你教我写状子..."
我的胸口疼得发闷。
怀里的婚书还在震,震得我指尖发麻。
我想走近些,想看看他们的脸是不是和现在的我们有什么不同,可刚迈出一步,就像撞在无形的墙上。
那面"墙"凉得刺骨,像浸在冰水里的丝绸,我伸手去抓,只抓到满手空。
男人突然抬头。
他的眼睛很黑,黑得像要把我吸进去。
我僵在原地,看着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是不是...看见我了?
女人跟着抬头。
她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突然笑了。
那笑和顾昭棠昨天在办公室看财务报表时,突然抬头冲我笑的模样,像到让我心尖发颤。
"阿砚哥,"她轻声说,"别怕。"
我想应她,喉咙却被什么哽住。
绣坊外的喊杀声突然变得很远,我听见顾昭棠的声音从极远处传来,带着点惊慌:"承砚!
承砚你——"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男人和女人的身影像被揉皱的绢画,渐渐淡去。
我最后看见的,是女人抬手摸向眉心,指尖沾着的血珠,和顾昭棠此刻眼尾的泪痣,红得一模一样。
有什么湿的东西落在我手背。
我低头,看见自己不知何时跪在了密室中央。
顾昭棠半蹲着,正用指腹抹我脸上的泪。
她的耳麦歪在耳边,发梢沾着檀香,眼神里有我从未见过的慌乱:"你刚才...站着不动,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她摸我的脸,"烫得吓人。"
我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婚书还在震,但没刚才那么凶了。
心跳声擂得我耳膜发疼,可我听见更清晰的,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混着顾昭棠的声线,在我识海里轻轻响:"阿砚哥,别怕。"
密室深处突然传来石门转动的声音。
顾昭棠猛地起身,把我拽到她身后。
她的血玉在颈间晃,映着墙上不知何时亮起的诡异红光。
那光里,我看见地面刻着的阵图正在缓缓转动,中心位置,半朵残莲和半朵并蒂莲,拼成了完整的花。
"林律师!"周伯通的声音从耳麦里炸响,"监控显示密室最里层还有一道门!
阿烈带着人——"
顾昭棠突然按住我后颈,把我往她怀里带了带。
她的体温透过衬衫渗进来,混着雪松香和刚才幻阵里的湿梅香,让我有些恍惚。
我抬头,看见她眼尾的泪痣在红光里泛着暖红,像谁用朱砂新点的。
"别怕。"她轻声说,和幻阵里那个女人的语气,分毫不差。
我攥紧她的手腕。
密室深处的石门还在响,可我听见更清晰的,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那声音里,混着千年的光阴,混着无数次的"阿砚哥"和"阿棠",混着婚书里未写完的缘。
这次,换我来护你。我在心里说。
石门彻底打开的瞬间,我看见门后站着道黑影。
他手里的刀泛着冷光,可我的视线,却被他身后墙上的东西钉住了——那是幅绣品,褪色的百蝶在红绸上振翅,和幻阵里那个木匣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女人的声音突然在识海响起,带着点江南软语的甜:"阿砚哥,这一世,换我来守护你。"
而我知道,这一世,该我来把线续个彻底了。
我下意识往前扑,指尖几乎要碰到那个护着阿棠的"我"后背。
可刚迈出半步,胸口就像撞上了冻透的青铜镜——冷得刺骨,震得肋骨生疼。
我踉跄着扶住染缸,缸沿的靛蓝渍子蹭了满手,腥苦的染料味首往鼻腔里钻。
"阿棠!"前世的"我"突然吼了一嗓子,血沫子溅在她发间。
她怀里的木匣被冲进来的刀光映得发亮,我这才看清匣盖上刻着半朵并蒂莲——和密室地面那半朵残莲,正好能拼成完整的花。
阿棠抬头时,泪珠子砸在木匣上。
她的眼睛和顾昭棠此刻眼尾的泪痣一样红,可声音却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你终于来了......可我们还是逃不过。"
我喉咙发紧,刚要喊"我来救你们",绣坊的梁木突然"轰"地塌了半边。
火星子劈头盖脸落下来,染缸里的靛蓝"滋啦"作响,腾起的黑雾里,我看见前世的"我"被刀刃捅穿了肚子。
他的手还死死抠着阿棠的手腕,血顺着指缝往下淌,在青砖上画出歪歪扭扭的"顾"字。
"阿砚哥——"阿棠的尖叫混着木梁断裂声炸在耳边。
我想冲过去拽住她,可那道无形的墙突然收紧,像只冰凉的手掐住我脖子。
火舌舔过染缸,靛蓝烧出刺鼻的焦味,前世的"我"倒在阿棠腿上,眼睛还首勾勾盯着我,像是要把最后的力气都塞进目光里。
"不!"我吼出这声时,现实里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檀香突然变得呛人,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喘息声,可眼前还是那片火海——阿棠抱着"我"的尸体,木匣不知去向,她的银簪掉在血里,簪头的蝴蝶被烧得焦黑。
"承砚!抓住我的手!"
这声喊像根银针扎破了幻境。
我猛地抬头,看见顾昭棠正站在幻阵边缘。
她的西装外套被扯得皱巴巴,发绳散了,几缕黑发黏在汗湿的额角。
血玉在她颈间晃得厉害,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她朝我伸出手,指尖在发抖,可眼睛里燃着我从未见过的火:"抓住我!"
我伸手去够她的指尖,中途被幻阵的寒意刺得打了个寒颤。
但顾昭棠的手突然往前一探,指甲掐进我虎口的瞬间,怀里的婚书"嗡"地炸响。
金光从绢纸里窜出来,像道活的龙,绕着我们的手缠了两圈,接着"咔"地一声——
幻境碎了。
我踉跄着跌回现实,后背撞在密室的砖墙上。
檀香猛地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周伯通急促的喘息声。
他举着液压钳的手还悬在半空,战术手电的光打在顾昭棠背上,照见她后颈有道红痕,像是被什么抓的。
"你们的命,早就注定了。"
阴恻恻的女声从密室最深处传来。
我抬头,看见白露夫人倚在新开的石门边。
她穿墨绿旗袍,领口别着枚翡翠蝴蝶,和阿棠烧焦的银簪样式像极了。
她的指尖敲了敲身后那幅《百蝶图》,褪色的蝶翅在红光里泛着诡异的紫:"林家护了千年的东西,该物归原主了。"
顾昭棠突然攥紧我的手腕。
她的手凉得反常,我这才发现她额角渗着血,顺着鬓角往下淌,在锁骨处积成颗红珠子。
她的血玉还在发烫,隔着衬衫烫得我皮肤发疼,可她的声音却稳得像块压舱石:"承砚,看婚书。"
我低头,绢纸上的"林""顾"二字正渗出金粉,沿着纹路爬向边缘。
那些我之前以为是霉斑的痕迹,此刻竟连成了完整的阵图——和密室地面转动的残莲,和《百蝶图》里的蝶翅,和阿棠木匣上的并蒂莲,全部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
白露夫人的笑声像针,扎得我耳膜生疼。
她转身要往石门里走,可刚抬脚,顾昭棠突然往前一扑,把我护在身后。
她的血滴在我手背上,烫得我一颤——这不是幻阵里的湿梅香,是真实的、带着铁锈味的、属于顾昭棠的血。
"昭棠?"我去扶她,却触到她后颈那道红痕。
她疼得缩了下肩膀,却冲我笑:"没事,刚才冲进来时被阵纹刮的。"可她的脸色白得像纸,眼尾的泪痣却红得刺眼,像谁把千年的血都凝在了那里。
石门"咚"地关上的瞬间,我听见周伯通在耳麦里喊:"陈局!
密室信号恢复了!
里面有......"
顾昭棠突然晃了晃,我赶紧托住她腰。
她的头抵在我颈窝,呼吸喷在我耳垂上:"承砚,他们要的不是《百蝶图》......"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是我们身上的......"
"昭棠?"我轻轻拍她后背,却摸到一手黏腻的湿。
她的西装里衬被血浸透了,血腥味混着雪松香,熏得我眼眶发酸。
密室的声控灯突然全亮了。
白光里,顾昭棠额角的血还在渗,顺着她高挺的鼻梁往下淌,滴在我婚书上。
金粉遇血,"林""顾"二字突然浮了起来,在我们之间的空气里转了个圈,然后"啪"地落回绢纸,烫得我手指发颤。
周伯通的战术手电光扫过来时,我看见顾昭棠闭着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
那泪和幻阵里阿棠的泪叠在一起,让我突然想起她说过的话:"有些事,我从小就梦见。"
现在我终于懂了。
那些闪回的记忆,那些发烫的血玉,那些在重要节点响起的"别怕"——原来都是千年的线,早就把我们的命,缠成了死结。
而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线断了。
我攥紧顾昭棠的手,触到她掌心的薄茧。
那是她签过无数份文件、开过无数次董事会留下的茧,此刻却暖得像团火。
我低头吻了吻她发顶,轻声说:"这次换我守着你。"
她的手指在我掌心里动了动,像是要回握,却终究没力气。
我抬头看向那道紧闭的石门,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和幻阵里,阿棠护着木匣时,染缸翻倒的声响,分毫不差。
周伯通的手搭在我肩上:"林律师,陈局说先送顾总去医院......"
我打断他:"不。"我摸出手机拨通顾氏私人医生的电话,目光死死锁着石门,"先处理伤口。
然后......"我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婚书,金粉还在缓缓流动,"我们得把该续的线,续个彻底。"
顾昭棠在我怀里动了动,低低喊了声:"承砚......"
我应她:"我在。"
她的血还在渗,滴在婚书上,把金粉染成了暖红。
那红和她眼尾的泪痣,和阿棠眉心的血珠,和千年里每一世我们相认的印记,终于,连成了完整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