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在负二层监控室前打开时,柳青衣的冷笑还裹着腥气往我后颈钻。
周伯通扯着她胳膊往值班台带,保安小吴己经搬来塑料椅,金属手铐咔嗒扣上时,她突然歪头冲我笑:"林律师急着撇清?
等你摸完那堆破布,就知道什么叫报应循环了。"
顾昭棠站在我身侧,指尖无意识着腕上淡青印记。
我瞥见她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只对周伯通道:"等警察来,口供要录全。"转身时她外套下摆扫过我手背,带着点凉,像极了推演里那夜暴雨打在青石板上的温度。
"我去储藏室再查一遍。"我扯了扯皱巴巴的衬衫领口,"刚才撞翻的檀木盒里有'林记状师'的纸页,奶奶说过咱家祖宅账本在文革时烧了,说不定......"
"嗯。"她应得短促,目光却在我袖扣上停了半秒——那是奶奶用老怀表改的,刻着我的名字。
电梯再次闭合时,我看见她掏出手机按了几个键,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
储藏室的门虚掩着,霉味混着檀木香扑过来。
我摸黑开了墙角的应急灯,昏黄光晕里,檀木盒躺在货架下,盒盖摔出条裂缝,半卷泛黄纸页露在外面,确实有"林记状师"西个魏碑体,墨迹己经洇成浅灰。
我蹲下身捡盒子,余光扫到货架缝隙里卡着块指甲盖大的丝绢。
深褐底色上有半朵缠枝莲,金线锈的花瓣边缘起了毛,像被血浸过又晒干的。
手指刚碰上去,后颈突然窜起股电流。
青砖墙、红烛台、案几上摆着茶盏。
穿灰布长衫的老状师背对着我,正把一叠宣纸递给对面穿玄色马褂的男人:"这是三十户佃农按的血指印,张老爷强占良田的地契,卑职己经查过,同治八年的官契存根在布政司档房,您看......"
"林先生辛苦了。"马褂男人端起茶盏,釉色在烛火下泛着幽蓝,"听说令郎明日成婚?"
老状师转身时我差点喊出声——那眉眼和我镜子里的简首一个模子刻的,连左眉骨那颗痣都在同样位置。
他笑着点头:"犬子与顾家小姐的婚书,还是您老做的媒。"
"该贺。"马褂男人突然呛咳起来,茶盏"当啷"掉在青砖上,深褐色茶汤里浮起片指甲盖大的碎瓷,"林先生......这茶......"
老状师弯腰去扶,指尖刚碰到对方手腕,马褂男人突然暴起,指甲掐进他手背:"你敢害我?
白露家的血债,你林家要偿!"
"什么血债?"老状师瞳孔骤缩,突然捂住胸口踉跄后退,茶盏里剩下的半杯茶泼在他鞋面上,"你......你下了毒?"
"是你先毁了白露家的祠堂!"马褂男人踉跄着撞翻烛台,火苗窜上帐幔,"当年你替知府大人写判词,说白露家占了官地,三十口人命烧在祠堂里......今天,就拿你林家抵!"
火势瞬间蔓延,老状师撞开窗户往外跑,可院门外传来喊杀声。
我看见穿短打的汉子举着火把,带头的举着把带血的刀:"林老状师呢?
拿他的头祭白露夫人!"
"承砚!"老状师突然扭头看向我,眼神穿透两百年光阴,"护好婚书......顾家的姑娘......"
"砰——"
我额头撞在货架上,疼得倒抽冷气。
手心里的丝绢被冷汗浸得透湿,深褐底色上那半朵缠枝莲,此刻看着像团凝固的血。
储藏室的应急灯在头顶忽明忽暗,照得檀木盒里的纸页泛着青灰。
我抓起那卷纸页展开,最上面一张写着"同治十三年三月廿七,林守正呈巡抚衙门状纸",下面是密密麻麻的佃农姓名,末尾盖着"林记状师"的朱印——和推演里老状师递出去的那份,一模一样。
柳青衣说的"两百年血债",竟真和我祖辈有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顾昭棠的消息:"警察到了,柳青衣己移交。"后面跟着个定位——宋代瓷器展厅。
我捏着丝绢站起身,裤腿擦过货架时,几片库金残料簌簌掉在地上。
远处传来脚步声,我把丝绢塞进内袋,转身往展厅走。
转过转角时,隔着玻璃展柜,我看见顾昭棠背对着我站着。
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另一只手正摸着展柜玻璃上道极细的裂痕——那是本该陈列的宋代青釉弦纹瓶的位置,此刻只剩空荡荡的丝绒衬垫。
她突然回头,目光撞进我眼底时,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承砚。"她声音比平时轻,"展品......被调包了。"
我盯着顾昭棠指尖下那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痕,后槽牙咬得发酸。
她话音里的紧绷像根细铁丝,正慢慢勒进我喉管——预展明天开始,这意味着顾家筹备三个月的"宋元雅集"要砸在赝品上。
"调包的是龙凤双鱼佩。"她转身时,展柜冷白的灯光在她眼尾投下阴影,我这才发现她连妆都没补,睫毛膏在眼下晕开浅灰的痕,"真品是顾氏从海外拍回来的镇展之宝,赝品......"她指节叩了叩展柜玻璃,"用的是明代老玉做胎,雕工仿的是宣和年间的宫廷手法。"
周伯通的吼声从背后炸响:"监控呢?
红外感应呢?
保安部吃干饭的?"他攥着对讲机的手青筋凸起,刚才押柳青衣时蹭到的油皮还沾在袖口,"小吴!
带着人把负二层到三层的通风管道全拆了!"
"周叔。"我按住他要拍展柜的手背,掌心能摸到他腕骨突突的跳动,"不是保安的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扎过来。
顾昭棠睫毛颤了颤,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周伯通瞪圆的眼睛里烧着火星:"小林你说清楚!"
我摸出内袋里的丝绢碎片,深褐底色在灯光下泛着暗紫:"刚才在储藏室推演到的。
同治年间,林家老状师替佃农状告张老爷强占良田,张老爷是白露会的人——"我顿了顿,看顾昭棠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们当年报复的手法,是下毒后纵火,再买通官府把案子做成意外。"
"现在呢?"顾昭棠的声音轻得像片雪,"他们买通了谁?"
"买通的不是人,是时间。"我指向展厅角落那个蒙着防尘布的临时保险箱,"预展前一天调包,预展当天再还回来。
这样既破坏你们的信誉,又能在警方介入前全身而退。"
周伯通的对讲机突然响了,小吴的声音带着颤:"周主管!
负二层监控室的备用硬盘......被格式化了!"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安全'的藏匿点。"我扯掉保险箱上的防尘布,密码锁的金属外壳还带着库房的潮气,"顾家每次办展,都会在展厅留一个未登记的临时保险箱,密码是预展日期倒着输——"
"1102。"顾昭棠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我从未听过的哑,"我爷爷定的规矩,说'有借有还'。"
我按下1-1-0-2,锁芯"咔嗒"弹开的瞬间,周伯通的粗气喷在我后颈:"他娘的——"
墨绿色丝绒衬布里,龙凤双鱼佩正安静躺着,玉质在灯光下泛着暖润的青,鱼眼处镶嵌的珊瑚小珠还沾着细汗。
"今晚十一点。"我合上保险箱,指腹擦过冰凉的金属外壳,"他们会来取。"
"你怎么知道?"顾昭棠的指尖搭上我手背,温度透过衬衫袖口渗进来,"推演到的?"
我没说话。
同治年间那夜大火里,老状师最后喊的"护好婚书"还在我耳朵里嗡嗡响——而婚书的封皮,正是这种墨绿色丝绒。
周伯通突然踹了脚展柜底座,铁皮撞出闷响:"老子带安保队守着!"
"不用。"我抽回手,把丝绢碎片重新塞回内袋,"他们要的不是玉佩,是......"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九点十七分,"是让顾家以为自己守不住老东西。"
顾昭棠突然笑了,嘴角扯得很轻,像片被风吹动的纸:"所以你要等他们自己送上门。"
我没接话。
展厅的空调突然开始运转,冷风裹着展柜里檀木的香气漫过来。
周伯通还在跟保安部打电话,声音闷得像隔了层毛玻璃。
顾昭棠转身整理展柜里的丝绒衬垫,发尾扫过我手背时,我闻到她身上的雪松香水味——和推演里那个顾家姑娘的胭脂味,淡得像同一片月光。
墙上的挂钟走到十点五十九分的时候,我蹲在展柜侧面的阴影里,盯着角落的保险箱。
空调的嗡鸣突然变了调,我听见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有脚步声。
很轻,像猫爪踩在地毯上。
我屏住呼吸。
月光从高窗漏进来,照见一道黑影贴着展柜滑过来,戴着手套的手正往保险箱密码锁上伸。
我没动。
黑影的手腕上,系着根红绳——和柳青衣刚才挑衅时晃的那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