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当第一缕象征着紫气东来的朝阳,越过巍峨的宫墙,将万道金光洒向紫禁城的琉璃金瓦之时,整座皇城都仿佛从沉睡中苏醒,焕发出勃勃生机。
奉天殿,帝国的心脏。
此刻,这座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殿宇之内,气氛庄严肃穆到了极致。
数百名在京的文武百官,按照品级、爵位,分列于丹陛两侧,一个个身着崭新的朝服,屏息凝神,鸦雀无声。
静得,连殿外偶尔传来的风声都清晰可闻。
高高的御座之上,大明朝的开国之君,洪武大帝朱元璋,身着只有在祭天、登基等最重大场合才会穿戴的十二章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珠帘垂面,龙威赫赫,不怒自威。
而在他左前方的丹陛之上,一个身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正是今日的主角,朱雄英。
他身着一身按照皇明祖训特制、玄黑为底、金丝绣龙的储君礼服,腰束玉带,头戴九龙金冠。
其所站立的位置,尊崇无比,仅次于御座之上的洪武大帝,凌驾于所有亲王、百官之上。
他身姿挺拔如峰顶之松,面容平静如无波古井,坦然地接受着来自朝堂西面八方,那一道道或敬畏、或探究、或嫉妒、或欣慰的目光洗礼。
这份超越了年龄的沉稳气度,与他那依旧带着少年轮廓的俊朗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显其深不可测,不凡至极。
吉时己到。
司礼监掌印太监,亦是朱元璋最信任的内侍之一,迈着沉稳的碎步,从御座一侧走出。
他手中,高高捧着一卷灿烂的明黄圣旨。
他站定于丹墀正中,面向百官,缓缓展开圣旨。
下一刻,一道洪亮、高亢,且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彻了整座奉天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之朱标,仁孝温文,天不假年,朕心实恸!”
“皇孙雄英,乃太子标之嫡长子,朕之嫡长孙也!幼承庭训,聪慧仁孝,深肖朕躬!天佑大明,使其历劫复返,此乃祖宗庇佑,天命所归!”
“兹恪遵皇明祖训,上承天命,下顺舆情,立皇孙雄英为——皇太孙!正位东宫,以固国本,以安社稷!”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尔其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克俭克勤,永绥厥位!”
“——钦此!”
钦此二字,余音绕梁。
寂静了片刻之后,以內阁及淮西勋贵之首为代表,满朝文武,黑压压地齐刷刷跪倒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太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如同一道道惊雷,在巨大的殿宇之间来回滚动,震得梁柱上的雕龙都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在这整齐划一的朝拜表象之下,是无数颗各异的人心。
以颍国公傅友德等为首的淮西勋贵集团,表情复杂,既有对故太子血脉的慰藉,又有对这位手段莫测新储君的审慎。
以刘三吾等为首的文官集团,大多面露欣慰,国本己定,社稷之幸。
而傅友德等朱雄英一系的武将,则是难掩激动,与有荣焉。
至于角落里隐藏的那几位朱允炆旧党,早己面如死灰,身如筛糠,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在万众瞩目之下,朱雄英动了。
他迈步上前,动作标准而流畅,没有一丝一毫的滞涩。
他走到御座正下方,对着龙椅之上的皇祖父,行了最为隆重、最为恭敬的三跪九叩大礼。
“孙臣雄英,叩谢皇祖父天恩!” 他的声音清朗而坚定,传遍了奉天殿的每一个角落。
“孙臣定当谨遵圣训,克己奉公,励精图治,绝不辜负皇祖父与亿万臣民之重托!”
礼毕,朱元璋威严颔首。
朱雄英缓缓起身,而后,转向丹陛之下的文武百官。
他并未说话,只是那双深邃的目光,平静地从左至右,缓缓扫过所有人的头顶。
那目光,平和之中,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无形的压力,让所有接触到他目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将头垂得更低。
最后,他微微颔首。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己然显露出未来君主那掌控一切的威仪与气度。
册立大典,尘埃落定。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一卷卷誊抄好的圣旨,通过朝廷的官方邸报,被送往一个个驿站。
无数快马信使,插着十万火急的令旗,冲出京城,奔赴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每一个角落。
偏远州县。
当加急邸报抵达一座南方小城的府衙时,当地的官吏百姓初闻之下,惊诧万分。
“什么?皇太孙殿下?不是说……懿文太子薨后,其子也……”
“死而复生!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是历劫复返,天命所归!”
“天佑我大明啊!”
消息传开,城中的茶楼酒肆瞬间沸腾,无数百姓都在议论着这位传说中的皇太孙,言语间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而真正的惊涛骇浪,是在大明的边疆,在那一个个手握重兵的藩王府中。
北平,燕王府。
书房之内,气氛压抑如冰。
身材魁梧、眉宇间充满英武之气的燕王朱棣,死死地握着手中的邸报,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
良久,他将那份邸报,重重地拍在了书案之上!
“呵……”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声,从他喉间发出,“好一个嫡长孙!好一个天命所归!”
他猛地起身,走到窗前,目光仿佛穿透了千里之遥,死死地望向金陵城的方向,声音低沉得如同冬日的寒风:“老爷子这是……铁了心了!”
他倏然转身,眼中那股不甘与雄心,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
“来人!”
“传令下去!本王麾下三护卫,所有军士,日常操练加倍!军械、粮草,即刻开始清点整备,不可有丝毫懈怠!”
“还有,给本王死死盯住北元的动向!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与此同时,西安的秦王府、太原的晋王府。
秦王朱樉与晋王朱棡接到消息后,更多的是震惊与警惕。
他们虽未必有西弟朱棣那般强烈的野心,但这位强势回归、且名正言顺的皇侄儿,无疑将极大地压缩他们这些手握重兵的强势藩王未来的生存空间。
云南的沐王府沐英,接到消息后,则是在震惊之余,浮现出一丝真心的欣慰与敬畏。
为大哥的血脉得以延续而欣慰,也为这位曾以雷霆手段震慑朝堂的侄儿,感到敬畏。
其余散布在全国各地的藩王,则大多处于震惊、观望的状态。
他们开始重新审视与中央、与这位新太孙的关系。
一些原本蠢蠢欲动的野心,被暂时压下;而另一些更深沉的野心,则开始在暗中,寻找新的、更大的机遇。
奉天殿的朝拜声,久久不息。
高踞于御座之上的朱元璋,透过垂下的冕旒,静静地看着下方那个身姿挺拔的皇孙,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安稳。
大明的江山,后继有人了。
或许是心中最沉重的那块大石终于落地,一股久违的松懈感,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悄然涌上。
他维持着帝王的威严,接受着百官的朝贺,喉咙里,却隐隐传来了一丝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干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