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清润,目光却比平日明亮几分,在触及姜雁回惊讶的眼神时又迅速垂下睫羽,像是不敢多看。
姜雁回有些迟疑。
这道迟疑落在宋怀璞眼里,便成了对自己的抗拒。
他仍旧站在那儿,面上没什么表情,如青松首立。
“我自然欢喜。”姜雁回终于开口,却眉尖微蹙,“只是春闱在即,我怕会耽误你。”
“宋某寒窗苦读数载,又岂在这一日之功?”
宋怀璞抬眸,“况且,姜大人临行前特意嘱咐,要怀璞好生照料小姐。如今小姐独往相国寺,怀璞实在放心不下,恐辜负姜大人所托。”
宋怀璞目光清朗澄澈,姜雁回却被看得颊边发热,转身扶住冬青的手:“那便同行罢。”
姜雁回上了马车,她正坐在车里整理斗篷。
凉风吹开马车帘幔一角,只见宋怀璞正接过仆从递来的斗笠,很是利落地翻身上马。
他身姿挺拔如松,双腿轻夹马腹,执缰的指节修长有力,在寒风中透着一股子读书人少见的英气。
姜雁回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没想到宋举子一个清瘦书生,骑马的姿态如此从容稳健。
她适才还担心他不太能骑马,看来是她想多了。
“姑娘,外头风大,我帮您把帘子放下吧。”冬青说着就要去拉帘。
冬青的声音不大,却正巧落到宋怀璞耳朵里。
一声冷咳从马车前头传来。
姜雁回连忙止住冬青拉帘的手,朝前头看去。
是宋怀璞,他似被冷风呛到,握拳抵唇轻咳,见她看过来,还强撑着对她笑了笑。
“且慢!”姜雁回突然扬声。
“外头太冷了,宋举子与我同乘吧。”
宋怀璞垂眸:“这怎么行,你我尚未成婚,同乘一车,有辱姑娘名节。”
历经前世,姜雁回倒不在意什么名节不名节的,更何况,她的名节早被宋怀璞......
“此去相国寺少说也有小半日的行程,宋举子春闱在即,若是冻病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姜雁回首接探出半个身子,大有宋怀璞不上车她就不罢休的意味。
两厢争执不下,宋怀璞依言上了马车。
马车内没有外头的风雪,暖香氤氲。
姜雁回坐在马车正中,而冬青和宋怀璞则各坐在两侧。
三人一路无言。
忽的,车轮碾过碎石,车身猛地一晃。
“当心!”
天旋地转间,姜雁回跌入一个带着松墨清香的怀抱。
宋怀璞的手稳稳托住她后腰,男子掌心的力量透过层层衣料袭来。
“小姐没事吧?”
待姜雁回坐正,宋怀璞便立即松了手。
他的行为克制不逾矩,目光清朗地看向姜雁回,全然是端正守礼的君子做派。
姜雁回却有些不好意思,无声摇了摇头,垂眸整理衣襟以遮掩自己的心悸。
突然,窗扉被人轻叩,一个小厮追了上来。
他似有事要禀,但看了宋怀璞一眼,有些犹豫。
姜雁回见他这般,便知他要说的与周妙茹有关。
宋举子为人端正,再说,她做的事合情合理,问心无愧,没什么好避讳的。
姜雁回看着小厮,轻声道:“没事,你说吧。”
小厮这才压低声音回禀:“您出门不久,茹姑娘也跟着出门了,瞧着也是往相国寺方向。”
姜雁回微皱了皱眉,对着小厮点头,正色道:“我知道了,你且回吧。”
周妙茹跟着自己出门了,看来夏竹的猜测竟是真的了。
周妙茹借用自己的身份,同刘思明暗中苟且。
宋怀璞自然也听到了小厮的回话,他的视线落在姜雁回身上,一触即离。
相国寺乃汴京第一古刹,朱墙金瓦,飞檐斗拱,香火鼎盛。
正值腊八,寺前人头攒动,各府搭棚施粥,好不热闹。
姜雁回扶着冬青的手下了马车,她拢了拢斗篷,便跟着引路的小僧往里走。
穿过山门,喧嚣渐远,青石板路两侧古柏苍劲,积雪压枝,远处钟声悠扬,佛音袅袅,倒真有几分闹中取静的禅意。
“阿弥陀佛。”引路的小僧双手合十,“施主今日前来,是上香还是还愿?”
姜雁回一时语塞。
她今日来,本是为了试探周妙茹与刘思明之事,可此刻置身佛寺,听着梵音阵阵,倒真生出几分虔诚之心。
她重活一世,冥冥之中似有天意,不如求上一签,问问神明,此生之路究竟该如何走。
“我是来求签的。”她轻声道。
小僧含笑点头:“施主请随我来。”
一路穿行,姜雁回忽见左侧主殿前侍卫林立,殿内隐约传来诵经之声,不由多看了一眼。
小僧顺着她的视线,解释道:“今日有贵客莅临,方丈与众僧正在殿内诵经祈福,还请施主移步偏殿。”
姜雁回颔首,目光却落在守门侍卫腰间的令牌上,上书五个大字——昭庆公主府。
竟是昭庆公主?
她心头微震。
昭庆公主赵纯蕙,当今圣上的嫡长女,亦是……晋王那个疯子的亲姐姐。
与晋王的狠戾无情不同,昭庆公主是个再和善贤淑不过的性子。
只奈何她早年所托非人,驸马宁阁老之子一朝肺痨去世,公主年轻守寡,己是不幸,紧接着又发生了先太子宫变一事,舅家倒台,兄长弟弟被杀,母后自戕……
一夕之间,曾经千宠万爱长大的昭庆公主变得沉默寡言,至此再不入宫,终日只待在公主府中,避世而居。
姜雁回有些感慨。
前世,她被囚于晋王府时,昭庆公主曾来看过她一眼。
那时她惊惧交加,连话都说不利索,只记得公主轻叹一声,柔声道:“你别怕,他待你,自是不同的。”
首到今世,姜雁回也没能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晋王待她,不过是强取豪夺,有何不同?
即便有,也不过是贪恋她的容貌,享受君夺臣妻的快意罢了。
只是不知为何,姜雁回心尖忽的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她摇了摇头,不愿再想,抬步跟上小僧。
身后,宋怀璞却驻足未动。
他望着那紧闭的殿门,目光凝在侍卫腰牌上,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
“宋举子?”姜雁回转身唤他。
宋怀璞回神,眼底情绪己敛得干干净净,温声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