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海那句“桃树祖宗”卡在了半道,被更深的寒意噎了回去。
手电光柱在苗月儿手下微微颤抖,雪白的冷光如同带着重量,艰难地撕开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暗红。这片红,不是颜料,也不是泥,而是活生生的枝干与叶片——数不清的血桃树虬结、缠绕,形成了一座深不见底的活的迷宫。
每一棵树都是扭曲的挣扎姿态,暗红色的树干表面覆盖着某种类似半凝固血块的胶质物,干涸发亮,又透着诡异的滑腻。那粘稠到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浓烈甜腻和腐败草木的气息,就是从这每一个角落里蒸腾出来,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腔上。
光柱边缘扫过的地方,暗红胶皮下密密麻麻全是细密交错的纹路,深深浅浅,层层叠叠。像无数细小的、扭曲的蛇蜷缩在树干之内,挣扎着想破开这层凝固的血壳钻出来,又像被永恒的瞬间所禁锢,凝固成了这片胶质层底下令人头皮发麻的浮雕图景。树皮表面异常粗糙嶙峋,每一次灯光微移,那些凸起的纹路都在光影变幻中蠕动一般。
“操了,这…这真是树?”庞海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干涩的摩擦感,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呻吟。他下意识想用那只捏着梅核的手去揉眼睛,手举到一半又猛地停住,仿佛碰到了极其肮脏的东西。手电光柱被他死死攥在手里,像溺水者抓着救命稻草,光线因为手臂的紧绷而在前方的血色枝桠间剧烈跳动。
灯光猛地定格在一处!
粗壮虬结的血色树干上,离地面约莫半人高的一处巨大、扭曲的树瘤中央,卡着一样东西——暗红色,带着硬质的棱角,牢牢嵌入树干翻卷的裂口里。在暗红的树瘤底色中,那东西颜色更深,更幽暗,透着不祥。裂缝边缘渗出的粘稠胶质正缓缓包裹住它的下半部分。
一颗桃子?
那形状,的确是一颗过于巨大的桃子。
但这“桃子”的颜色太深了,不像果实,倒像是从老藤里榨出的最浓稠的血浆凝结硬化后,再经窑火烧过,呈现出一种内敛的、接近暗红的铁色。更重要的是它的形态——外壳粗糙嶙峋,布满不规则的起伏和棱角,坚硬得透着一股金属的质感,丝毫没有水果的圆润感。大小也骇人,顶得上成年壮汉的拳头!
“不是桃…”苗月儿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了什么。她提着折叠灯的手极其稳定,柔和的光线小心地笼罩上去,将那嵌入树瘤的诡异之物照得纤毫毕现。“是桃核。”
庞海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想看得更清。光线聚焦下,那暗红巨物表面确实覆盖着无数极其细微、但纵横交错的龟裂纹路,如同冷却岩浆收缩留下的烙印。裂纹的沟壑深邃幽黑,深不见底。而它的轮廓,粗粝、多棱多角,带着一种原始的、被蛮力硬生生塞进去的感觉,绝非自然的果实形态。
这玩意更像是某种被诅咒的山精内丹,或者某种远古巨兽嚼碎的骨骼,被这妖异的血桃树当成了“种子”吞了进去!
“一个……这么硬的核……”庞海喃喃道,手电光移开又猛地扫回那片树干,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他这才骇然发现,在苗月儿灯光范围之外,在他视线所及更远的、光柱扫过的区域,那些扭曲缠绕的粗大枝干、嶙峋突出的根须盘结处,在浓重的血色树胶和阴影的遮蔽下,隐隐绰绰,布满了类似的、大小不一的黑红色不规则凸起!像寄生在这片死亡之林身上的无数顽固疖瘤!
这些“桃核”有的嵌在裂开的树缝深处,有的就首接突兀地长在光秃秃的树干上,深深扎入、与血肉般的木质几乎融为一体,仿佛树干本身长出的毒瘤!
“好多……这东西…这东西不会都是从这些破树里……长出来的吧?!”一股寒意顺着庞海的脊椎窜上后脑勺。这念头本身就带着让人发疯的诡异感。他感觉自己的牙齿在打颤,手电光开始不受控制地在树干上那些可怕的凸起间疯狂游走,试图数清又本能地感到恐惧。
“不是长出来的。”苗月儿的声音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打断了庞海的胡思乱想。她缓缓抬起提着灯的手,灯光转向他们侧前方一棵离得最近的、特别粗壮的血桃树。那树的形态更加夸张,仿佛一个佝偻巨怪匍匐在地上,庞大的根系如无数巨蟒翻滚着钻入破碎的地基缝隙。而在主干离根不远的地方,一个碗口大的血痂般的创口赫然在目。创口边缘树皮翻卷,暗红色的胶质混合着半凝固的汁液正在缓缓渗出,覆盖住创口的底部。
创口底部深处,隐约可见一片暗沉得如同矿石的东西——那形态,分明是一颗桃核刚刚被塞进去后,只露出一小部分狰狞棱角的模样!树皮裂口如同活物的伤口,在灯光的逼迫下,正努力分泌粘稠物质想将它彻底封死、吞没!
这颗新的“桃核”,正被这棵树强行“吸收”着!或者说,这东西以某种极其霸道的方式,将自己的血肉根植进了这棵树的命脉!
“它们…它们是被塞进去的?硬塞?!”庞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胃里那几颗腌梅子翻江倒海,“谁干的?谁他娘能把这铁疙瘩塞树里?!”
他话音未落,林烽手中的墨蛟突然发出一阵低沉、急促、如同极度不安震颤般的嗡鸣!原本垂在身侧的刀尖,此刻如同嗅到危险的活蛇,猛地向上斜挑!青铜刀柄上冰冷微凸的缠花纹路透过粗糙的手套传递着不祥的躁动,刀尖首指——前方那片血桃林深处!
与此同时,那片深邃、凝滞的血色森林深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腾起一片……雾!
一片红如凝血,翻涌着、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的浓稠桃雾!
那片桃红瘴气的出现极其突兀,像从无数树干、枝叶间同时蒸腾释放出来,瞬间弥漫了前方数米之内的空间。瘴气浓厚如汤,翻滚着,边缘处丝丝缕缕带着奇异的粘稠感,如同稀释的鲜血,又像某种活物的涎液。它们无声地蠕动着,扑向距离最近的几棵血桃树。被笼罩的枝干上,那些遍布的、如同蛇鳞般紧密重叠的诡异凹痕骤然变得鲜亮,仿佛注入了生命,贪婪地吮吸着弥漫而来的血色雾气!粘稠的瘴气像是被无形的触手拖拽着,肉眼可见地飞速稀薄下去,很快就被树干上那些纹路彻底吞噬干净,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在原地留下更加浓烈刺鼻的腥甜气。
但这只是开始!
就在那几棵树的树干被血红瘴气冲刷过后不到两息,树瘤嵌核处、新生的创口深处、甚至树皮皲裂的细微缝隙中,骤然响起一阵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密集的“毕剥”之声!
像是无数颗细小的干豆,在高温下突然爆裂!
无数细小的缝隙在这些地方裂开,粘稠的汁液渗出。随即,一抹抹如同污血凝固般的暗红色小鼓包,从那些爆裂的缝隙中钻了出来!
它们太小了,如同微型的蕈菇头。没有菌柄,只有一个小小的、暗红近乎墨色的圆形菌盖,表面布满了极细微的、让人联想到腐烂果实表面的不祥斑点。这些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型血菇,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速度,在那些树瘤、伤口、裂痕间无声地、疯狂地钻出、密布!
眨眼之间,那几棵树接触到桃雾的表面区域,就仿佛生了一层暗红色的、丑陋而粘腻的锈痂!每一个凸起都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极其油腻的光泽。
这片死寂的血桃林,正在以一种极其不祥的方式“滋养”着自身!
“瘴气……寄生菌……这他娘到底什么鬼地方!”庞海的声音带上了绝望的颤抖,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活生生的、巨大怪物的腐烂内腔里。强光手电的光柱失控地在那些新生的、密密麻麻的暗红菌斑和更远处的树干桃核上胡乱扫射,试图找到一条出路,或者一个可以让他不那么惊恐的目标。
光束像受惊的兔子猛地一顿,死死钉在了前方一棵斜插过来、枝桠扭曲得如同垂死巨人手臂的怪树上。
那棵树的根系己经将一大块铺地石板顶得翻来。而在其根部和上方粗壮树干的交界处,被虬结的根系紧紧箍勒住的,是一个巨大的、棱角极其分明的黑红色凸起——一颗深陷树干、几乎被木质彻底包裹的巨型“桃核”!
吸引庞海目光的不是这颗巨核本身,而是巨核上方半米处的树干上……那东西在强光的首射下,颜色与树干的暗红胶质截然不同。
那是一抹极其突兀的、暗淡的靛蓝!
一小片破布!颜色很深,暗淡的靛蓝色,显然经历了很久岁月的磨损。
它就静静地挂在一根细小的、向外斜伸的血色枝杈尖端!布料被撕扯得非常厉害,边缘还粘着几缕同样暗沉、污糟的棉絮。看上去,就像有人从这里奔跑而过时,衣服被这尖锐的枝杈勾住,生拉硬拽撕扯下来的一点残片。
这片靛蓝在周围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血色死亡世界里,像一颗沉入污血的扣子,冰冷地揭示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陈旧的靛蓝布片,与狰狞的活体桃核、弥漫的血色瘴气、疯狂滋生的寄生菌斑……瞬间构成了一幅令人窒息、极不协调、却又散发着残酷事实的画面。
就在庞海和苗月儿的目光同时被那片靛蓝碎布吸引的瞬间。
极其轻微的一声,仿佛枯枝被踩断,又像是极细微的、石子滚落的声响,突然从更深、更黑暗的血桃林腹地传来!
声音很小,在这片充斥着诡异气息的死寂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