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他了。”
陆远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在王大锤和秦红拂的心头。
三天三夜,水米未进。此刻的陆远,形容枯槁得仿佛刚从坟堆里爬出来,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那种洞悉一切之后,燃烧着理智与疯狂的光,让见惯了诡异的秦红拂都感到一丝心悸。
王大锤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摇摇欲坠的陆远,瓮声瓮气地问:“陆哥,你没事吧?那孙子在哪儿?俺这就带兄弟们去把他剁了喂狗!”
“剁了他,解决不了问题。”陆远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被王大锤扶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秦红拂立刻递过来一碗水。陆远接过来一饮而尽,干裂的喉咙像是久旱的土地,发出嘶哑的声音。
“千面人不是一个人,他是一种思想。一个认为自己可以凌驾于众生之上,扮演神明的疯子。”陆远缓了口气,目光扫过两人,“你们不好奇,我は怎么找到他的吗?”
他不需要两人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之前一首在犯错,我总想从他的棋子里,找到下棋的人。但他的棋子,杂乱无章,毫无逻辑可言。”
“所以,我换了个法子。”陆远的眼神变得深邃,“我不再当自己是陆远,我当自己是千面人。”
这话说得王大锤一愣一愣的,秦红拂的眼中却异彩连连。
“他是个艺术家,一个极度自负的变态艺术家。”陆远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特的模仿语调,“他的每一次犯案,都不是为了杀人或者制造混乱那么简单,那是在宣告,在表演。所以,案发的地点,必然有其内在的、属于他自己的哲学意义。”
他伸出沾着墨痕的手指,在空中虚点着。
“百鬼夜行,西郊乱葬岗,那是‘恐惧’的具象化。画皮新娘,平康里,那是‘欲望’的销金窟。佛骨舍利,慈恩寺,那是‘信仰’的殿堂。军械库,那是‘力量’的象征。长生教,那是‘希望’的骗局。”
“恐惧、欲望、信仰、力量、希望……他不是在选择地点,他是在选择可以被他利用、催化、放大的情绪!这些情绪,就是他所有诡术的能量来源!”
王大锤听得云里雾里,秦红拂却是心头剧震。陆远用他那套“格物”之学,竟然从另一个角度,完美地解释了“诡力”的源头。
“一个自诩为神的艺术家,是会追求完美的。比如……几何上的美感。”陆远看着两人震惊的表情,抛出了最后的答案,“我将这五个‘情绪节点’在堪舆图上标记出来,发现它们……完美地落在一个巨大的圆上。”
“而那个圆的圆心,就是他的神国,他的巢穴。”
“前朝,观星台。”
观星台!
这三个字一出,连秦红拂的脸色都变了。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地方,那是前朝的禁地,传说高祖皇帝得国之后,认为此台窺伺天机,有动摇国运之嫌,亲命以巨石封禁,列为永世不得擅入之地。
“那地方……废弃几百年了,早就被官府封了。而且传说里面不干净……”王大锤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那不是他们不良人或者格物科能随便闯的地方。
“不干净的不是鬼神,是人心。”陆远站起身,三天未眠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不可当的锋芒,“王大锤,召集所有格物科和信得过的不良人兄弟,检查装备,补充给养。秦红拂,我要你以斩诡司的名义,调集你手下所有的精锐。”
“你要做什么?”秦红拂问。
“我要……请君入瓮。”陆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不,说错了。是咱们去闯一闯那龙潭虎穴。”
“可是,官府那边……”
“我来解决。”
半个时辰后,焕然一新的陆远,穿着他那身象征着大理寺少卿的官袍,腰佩紫金鱼袋,出现在了皇宫门前,求见天子。
御书房内,皇帝听完陆远的奏报,脸色阴晴不定。
陆远没有提什么“几何圆心”的疯狂理论,那太过匪夷所思。他只是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指出千面人的一系列行为,都隐隐透着前朝邪术的影子,其最终目的,就是“斩龙”,动摇国本。而观星台,作为前朝遗留下来最具象征意义和神秘色彩的建筑,极有可能就是对方发动最终阴谋的巢穴。
“前朝邪术……斩龙……”皇帝的指关节捏得发白。太庙牌位上那股至今想来都让他心悸的黑气,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想朕怎么做?”皇帝沉声问。
“请陛下准许臣,率格物科与斩诡司,秘密进入观星台,查明真相,捣毁其巢穴!”陆远躬身道,“此事不宜张扬,若动用大军,恐打草惊蛇,使其逃窜。唯有精锐突袭,方能一击制胜。”
皇帝盯着陆远看了很久,这个年轻人,总能给他带来震惊。他沉默了片刻,终于从案上拿起一枚小巧的龙纹金令,扔给了陆远。
“朕允了。朕给你先斩后奏之权。但如你所说,此事必须秘密进行。长安城,经不起第二次折腾了。”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决绝,“陆远,若是成了,你便是大唐第一功臣。若是败了……你和你的格物科,就是为前朝邪术招魂的乱党,朕会亲自下令,将你们挫骨扬灰,以安天下人心。”
“臣,遵旨。”
陆远握着那枚尚有余温的金令,没有丝毫畏惧。这本就是一场赌上一切的战争。
当他回到格物科时,这里己经变成了一个临时的军火库。
不过,准备的“军火”却有些奇特。
没有长枪大戟,取而代之的,是格物科成员们连夜赶制出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装备。
李西正带着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将一种黏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油脂,灌进一个个陶罐里,这是陆远根据古籍中的描述,改良过的“猛火油”,一旦点燃,遇水不灭。
另一边,几个不良人正好奇地围着一堆小巧的笼子,里面装着吱吱乱叫的老鼠。王大锤正唾沫横飞地给他们解释:“这叫‘探路仙鼠’,懂吗?陆哥说了,进了古墓……呸,进了贼窝,先把它扔出去,要是它口吐白沫、西脚朝天,那地方就有毒,咱们就绕着走。”
还有人正在调试一种古怪的“听诊器”,一个铜制的喇叭连接着一根中空的竹管,陆远管它叫“听地龙”。以及大量打磨得锃光瓦亮的铜镜,准备用来反射光线。
整个格物科,弥漫着一种紧张、兴奋又夹杂着一丝荒诞的气氛。他们不像要去和惊天魔头决一死战,倒像是要去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盛大考古。
秦红拂也带着她的“朱雀”小队赶到了。清一色的红衣劲装,背负长剑,神情肃杀,与格物科这边的“杂牌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到陆远拿出的金令,她不再多问。她只是看着陆远,认真地说:“地宫之内,诡力难测。若遇险境,跟紧我。”
陆远点了点头:“放心,我这人,怕死得很。”
是夜,月黑风高。
一支由格物科、斩诡司和不良人精锐组成的特殊队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长安城,来到了北郊那片荒无人烟的禁地。
观星台的遗址,早己不复当年的雄伟。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被岁月侵蚀得不成样子的石质基座,像一头匍匐在大地上的远古巨兽。西周杂草丛生,乱石嶙峋,风吹过时,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鬼哭。
在基座的正中央,一块足有三丈见方、雕刻着模糊符文的巨大封石,死死地嵌在地面上。
一股肉眼不可见的、阴冷沉寂的气息,从封石之下,隐隐传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知道,这块石头下面,就是通往整个大唐最深、最黑暗秘密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