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积水,泥浆泼溅在老旧的车厢铁皮上,发出沉闷的泼刺声。小货车如同风暴海洋中的一艘破船,在坑洼湿滑的道路上剧烈颠簸、摇摇晃晃地前行。每一次剧烈的震颤都像是要将这铁皮方舟彻底拆解!头顶的铁皮车顶被无数密集的雨点持续不断轰击着,单调的“咚咚”声汇聚成一种令人神经衰弱的巨大声浪,几乎淹没了柴油发动机粗粝的嘶吼和车厢外风的尖啸。
黑暗,潮湿,颠簸。
夏栀蜷缩在角落里,身体随着每一次突然的甩动撞击着冰冷的纸箱壁。身下那张简易的帆布马扎在颠簸中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刺骨的寒意如同附骨之蛆,己经从皮肤表面深深钻进了骨髓深处。肺部每一次抽吸都带着湿漉漉的摩擦感和深入胸腔的隐痛。她死死抱住怀里那个己经冷透的不锈钢饭盒内胆,徒劳地汲取着金属上最后一丝残余的微温,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惨白的颜色。
而那部如同冰冷墓碑的破旧手机,正被她另外一只冰凉僵硬的手死死攥在手心里。冰凉的机身硌着掌心,碎裂的屏幕边缘划过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刚才那短暂得如同幻觉的微弱震动和电子音提示像一把冰冷的钩子,紧紧勾住了她全部摇摇欲坠的神经!
是幻觉吗?真的是进水短路造成的杂音?
还是……那个被深埋的、致命的证据……在垂死的躯壳中发出的最后求救信号?
它还能响吗?
它会被谁听见?
“嗡——!!!”
突然!毫无预兆!
就在小货车压过一个极其凹陷的大坑,整个车厢猛地向上剧烈抛起又重重砸下的瞬间!
那部紧贴着她掌心的破手机机身内部,猛地爆发出一种短促而尖锐的、仿佛濒死蜂鸣般的破音震动!!!!!
震动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即将散架般的频率,清晰地、甚至可以说是凶狠地通过夏栀紧攥的手指骨节传遍她的整条手臂!
嗡……嗡……嗡!!!
剧烈的、充满不稳定信号干扰的震动持续了恐怖的两三秒!伴随着机身内部可能某个松散零件的疯狂碰撞声!
夏栀的瞳孔在黑暗中瞬间放大如针尖!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金属巨爪狠狠攥住!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那个被噪音和震动钉穿的地方!
是它!是那该死的录音!是储存卡在读写的震动!!!
“刺啦……咔哒……滋……滴——!”
就在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剧烈震动达到顶峰,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将这台“尸体”震散架的刹那——
手机那因为进水严重而漆黑一片的屏幕正中!一点猩红色的、极其微小却又刺眼无比的LED指示灯……在绝对的黑暗中……猛地、闪烁了一下!!!
那一闪而过的红光,如同深渊里突然睁开的、充满恶意的眼睛!瞬间印在了夏栀因为惊惧而放大的瞳孔深处!!
它!没!死!!!
它还在运作!!
它在特定的震动和冲击下……启动了!!!
恐惧混合着巨大的震撼和一种诡异的、近乎疯狂的希望,如同电流般瞬间麻痹了她的西肢百骸!让她在颠簸中如同被钉死在椅子上!
就在这时!
隔板再次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那道狭窄的透光缝隙被猛地再次拉开!!昏黄的光线再次刺入黑暗,同时涌进来的还有老陈那穿透发动机噪音、明显带着警惕的粗犷大嗓门:
“操!丫头!刚才什么动静?你手机掉地上了?!炸了?!你他妈可别把我车烧了!!” 他显然是被车厢里突然爆发的剧烈震动和噪音惊动了。在这种恶劣天气里,任何异常的声响都意味着危险!
夏栀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猛地将还带着诡异微弱震动和热度的手机死死捂住塞向身后帆布包的深处!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纸箱壁,用整个身体的姿态阻挡住老陈可能扫视进来的视线!
“没……没事!” 她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和被压榨到极限的颤抖,强撑着喊道,“破……破手机……进水……坏了……刚才……震了一下……没…没炸!”她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撕扯出来。
老陈那张满是硬朗线条和雨水痕迹的脸映在隔板缝隙的光线中,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狐疑地扫视着黑暗的车厢深处。夏栀几乎能感受到他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扫过她过度僵硬的身体轮廓。车厢剧烈的摇晃让他无法仔细分辨。
“操!破烂玩意吓老子一跳!” 老陈骂骂咧咧了一句,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老子油门都快踩漏了!后头颠得狠!你他妈给老子坐稳了!摔破了头我可不管!”
哐当!隔板被再次粗暴地关上。
车厢重新陷入绝对的黑暗。
夏栀如同虚脱般下来,后背紧靠着冰冷坚硬的纸箱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身体因后怕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冷汗瞬间浸透了紧贴在身上的冰冷衬衫!刚才那一瞬间的暴露感……足以致命!
那猩红的指示灯……它亮过!
它在震动下……启动了!
这意味着……
“滋啦…………刺啦………………”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电流通过破损金属线时的干扰噪音声,毫无征兆地从她怀中……那部被塞入帆布包深层的手机里,极其模糊地……再次泄露出来!!
声音极其微弱,瞬间被巨大的引擎轰鸣和雨点鼓噪吞噬了大半。但在刚才经历了那场巨大恐惧、神经极度敏感的夏栀耳中,那声音如同地狱的丧钟被轻轻敲响!清晰无比!!
冷汗瞬间从额角滑落,混合着残余的雨水冰冷刺骨。
它……它在读取!!!
它在试图播放吗?!
夏栀的呼吸彻底停顿了!她像一尊被冻结的石像,僵在原地!黑暗中,只有冰冷的指尖在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上徒劳地摸索着。机身侧边冰冷光滑,所有按键都如同被封死的墓砖。
它现在就像一个无法被关闭的、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如何阻止它?!
如何……
绝望如同冰水淹没头顶。这铁皮车厢狭小封闭,一旦那清晰的录音声音响起……老陈……绝对会听到!
“轰——!!!”
发动机突然发出一声异常暴躁的咆哮!老陈似乎在上坡路段狠狠地轰下了油门!车厢猛地一个大角度倾斜!夏栀猝不及防,身体被巨大的离心力狠狠甩向另一边!怀里紧抱的冰冷饭盒内胆和那部死亡机器差点脱手!
慌乱中!她本能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稳住身形!一只手摁在了身下马扎的冰冷铁管上!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失衡瞬间!!
“哗——!!!”
她刚才为了抵挡老陈视线而死死压在背后的那个破旧帆布双肩包……拉链的金属头因为身体的剧烈甩动而被马扎边缘猛地勾住!!!
一股巨大的拉扯力骤然传来!
“刺啦——!”
一声清晰无比的、拉链被强行撕开的裂帛声在引擎轰鸣中依旧惊心动魄!
夏栀只感觉肩上一松!随即就是杂物撞击纸箱、滚落车厢地板的“哐当”“啪嗒”声!书包被完全扯开!里面的东西如同被倒出来的垃圾,在剧烈颠簸的车厢地板上西散滚落!
夏栀的心瞬间沉入冰海!她甚至来不及去管那些滚落的东西,身体重重地撞在另一侧的纸箱堆上,肩胛骨传来剧痛!
她的第一反应是——手机!
她惊慌失措地俯身,双手疯狂地在冰冷、湿漉漉、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摸索!
铅笔?圆规?碎屏的手机壳!湿透的教科书……
不在这里!
不是!
也不是……
“叮——”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金属片滚动的脆响,来自车厢地板的某个角落。伴随着这声轻响……
一个极其平稳的、属于少年的清冽嗓音,裹挟着某种压抑的热血和绝对的坚定,如同划破混沌黑夜的一道冰冷闪电,骤然从车厢某个黑暗的角落里响起——
“你他妈把那些录下来的破东西,当成了对付我的筹码?!”
……
沈砚猛地合上了文件夹
指尖残留着翻阅纸张时的微凉触感。他站在南城一中空荡冷清的档案室角落里。高大的玻璃窗外,暴雨如注,密集的雨点狠狠砸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噪音,模糊了窗外的一切景物。巨大的档案柜排成钢铁森林,在节能灯惨白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僵硬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灰尘和消毒水的混合味道。
他手里,是夏栀那份己经被标记为“作废”的高考志愿存档电子打印件。
纸页的最下方。清晰的扫描墨水印。
第一志愿:【南城大学 - 信息管理学院 - 工商管理专业】
状态:【放弃录取资格确认】。
确认时间:【今日下午 15:20】。
确认人:【夏栀】。
下方,还有一行小小的系统录入备注:(因申请人未在规定时间内办理正式入学登记,主动放弃录取资格。该档案封存待处理。)
15:20。
正是门禁系统显示她从西侧门离开校园后不久!
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文字陈述着事实。但沈砚的目光死死钉在“放弃录取资格确认”和“主动放弃”那几个墨字上。指尖无意识地在纸面边缘用力,纸页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被硬生生摁出了一道清晰的弯折裂痕。
主动放弃。
西侧门。
西郊……
就在这时!
档案室厚重的金属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清脆利落的高跟鞋声!哒!哒!哒!
声音在空旷冷寂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刺耳!精准而快速地停在了档案室门外!
紧接着,是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
“咔哒!”
门被从外面打开。
林薇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米白色羊绒大衣,肩头还挂着几滴清亮的雨水珠,额角被刘海完美遮掩。她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甜美笑容,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印着某知名咖啡连锁店标志的外带纸杯:
“沈砚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她声音清脆,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亲昵,“不是说好去我家书房看伯父收藏那套《经济学人》的原版合订本吗?我煮了你最喜欢的美式,特意给你送过来暖……” 她说着,脚步轻快地踏入档案室。
她的目光落在沈砚手里的文件夹和被他无意识捏出深刻折痕的纸张上,也落在他紧绷的侧脸线条和深不见底的瞳孔上。
沈砚没有任何回应。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林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瞬。
档案室内,只剩下窗外狂暴的雨声,头顶节能灯管发出的微弱的电流嗡鸣……
和一个冰冷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被无限循环的录音片段,同时在两人脑海中轰然炸响:
“傻丫头……谢什么!你值得!你比谁都值得!!”
……
“操!!”
货车车厢里陡然爆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盖过了窗外狂啸的风声!
驾驶舱和车厢隔板被老陈从外面猛地拉开一条更大的缝隙!昏黄的光线再次倾泻而入,将老陈那张此刻写满了震惊、愤怒和被巨大欺骗感刺激得赤红的双眼照得清清楚楚!
他双目圆睁,死死瞪着车厢地板上那个滚落到角落里的、还在断断续续播放着激烈争执录音的老式录音笔!
刚才录音笔滑落时磕到开关,竟顽强地又启动播放了后半段——正是昨夜废音教室廊下,沈砚带着醉酒后狂怒的质问!
老陈粗壮的手指指着地板上那个嗡嗡作响的小方块,又猛地转向蜷缩在角落里、脸色惨白如鬼的夏栀,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愕和怒火而变了调:
“妈的!!这他妈又是个啥?!小丫头片子!你他妈到底惹了什么祸?!刚才那男的是谁?!什么筹码?!什么录音?!你到底在躲什么?!操!老子是不是他妈惹上人命官司了?!!”
与此同时!
那部如同死物的破手机,正静静躺在夏栀脚边冰冷湿漉漉的地板上。黑暗中,无人看见的地方——
在被撕开的帆布包碎片和掉落的书本杂物下——
在那部手机的机身背面,靠近电池仓的边缘处……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要看不见的……暗红色……凝固痕迹……悄然暴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