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最后一道盘山公路的弯道时，方硕踩下刹车，卡宴在观景台边缘稳稳停住。
车头灯刺破雾霭，照亮半坡疯长的野杜鹃。
副驾的顾清禾不知何时己解开丝绒旗袍的第二颗盘扣，烟灰色布料滑落肩头，露出的锁骨在车顶阅读灯下泛着冷玉般的光。
“顾教授，到山顶了。” 他推开车门，夜风裹挟着松针与露水的气息灌进车厢，吹得她额前碎发轻轻颤动。
顾清禾没应声，推门下车时，旗袍开叉划过膝盖的动作惊飞了两只蛰伏的草蜢。
她踩着细高跟走向崖边的云母石，鞋跟在碎石上磕出清脆的节奏，最终在块被月光磨平棱角的岩石上坐下，裙摆铺成一圈流动的烟灰色涟漪。
方硕跟在身后，手里还攥着车钥匙，金属挂件上的小熊玩偶在夜风里轻轻摇晃。
山顶的夜像块浸透墨汁的丝绒，银河斜斜划过天穹，星星密得能接住月光。
银盘似的月亮悬在山脊线，把顾清禾的侧脸勾出半透明的轮廓，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随呼吸微微颤动。
方硕站在三步开外，看着她指尖无意识地旗袍滚边的珍珠纹路，突然觉得这场景像幅被时光冻住的画。
“傻站着干什么？” 她忽然开口，声音被山风吹得散了些，“坐下。”
方硕点点头，坐在岩石边缘，膝盖几乎碰到她的裙摆。
冰凉的岩石透过牛仔裤渗进骨缝，却比车内那股混杂着雪松香与酒气的凝滞氛围舒服得多。
远处城市的灯海在山谷里明明灭灭，像撒了一把碎钻。
“我小时候，” 顾清禾望着那片灯海，语调轻得像山雾，“经常转学。”
方硕愣住了。
顾教授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喝多了？
“我家里做进出口贸易，” 她的指尖划过旗袍上盘错的云纹，“小学在深圳，初中去了上海，高一没读完又被送去北京。”
她顿了顿，山风掀起她的发梢，有几缕拂过方硕手背。
“有次在杭州，我攒了半年的贴纸想送给后座的女生，第二天就接到转学通知。”
“后来呢？”方硕轻轻问道。
此刻的顾清禾没有一点冰山女神的样子，目光盯着远方。
“后来就不攒贴纸了，也不交朋友了。高中时全班毕业照，我都记不清一半人的名字。”
“那大学呢？” 方硕忍不住问，“林夏老师她们……”
“林夏是我剑桥的室友。” 顾清禾转头看他，月光落进她眼底，将残留的酒意泡成碎银。
“她第一次见我在图书馆啃干面包，首接把三明治拍在我桌上，说‘顾清禾你再装冰山，我就把你论文塞进咖啡机’。” 她的声音里难得带了点暖意。
“还有外语系的林小羽，大三时陪我在雨里找跑丢的猫，两个人淋成落汤鸡，最后发现猫躲在哲学系教学楼的暖气房里。”
方硕想象着林夏咋咋呼呼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顾清禾却没笑：“方硕你觉得秦川怎么样？”
话题突转，方硕下意识挺首脊背，T 恤上的卡通图案被他攥出褶皱：“嗯，秦先生…… 很儒雅。”
“是很儒雅，” 她捡起块棱角分明的石子，抛向深谷，石子落地的回声遥遥传来。
“剑桥时他帮我改论文，毕业答辩前替我挡过导师的刁难。有次我在实验室晕倒，也是他背我去的医院。”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他喜欢我，我知道。”
“但人情我早还清了，去年把一篇一区论文让给了他。”
方硕的心猛地一沉，像被那块石子砸中。
他低头盯着自己交握的手指，指甲缝里沾着地上新鲜的泥：“顾教授，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的。”
顾清禾没有说话，远处城市的霓虹在她瞳孔里明明灭灭。
方硕忽然想起第一次上她的课，阳光透过窗户，照耀在她冰冷的脸庞，那时他觉得她像座不可攀的冰山。
“秦川是我同门师兄，” 她侧过脸，月光勾勒出她紧绷的下颌线，“他想要的婚姻，是两个学术符号的结合，是别人口中的‘天作之合’。”
“可我觉得，” 方硕的声音有些发紧，“你们挺般配的。他是海归博士，又那么……”
“不配。”顾清禾冷冷的打断他。
“为什么？”方硕有些不理解。
换做他是顾清禾，有秦川这样优秀的追求者，他一定不会拒绝。
“没感觉。”
“不喜欢。”
“他不配。”
一连三句话，让方硕不知所措，有点欣喜，又有点忐忑。
那我有资格吗？或许此刻还够格。方硕心里想着。
山风突然变大，吹得顾清禾旗袍领口的珍珠盘扣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看着顾清禾的脸庞，方硕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剥开糖纸，递给顾清禾。
“我奶奶说，” 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心里有什么坎儿，就着糖吃下去，就不苦了。”
顾清禾把糖放进嘴里，没有说话。
山谷里传来松涛声，像潮水般一波波涌上来。
顾清禾忽然站起身，旗袍在夜风里扬起，露出一小截脚踝。
“回去吧。”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
“我累了。”
“好，顾教授，我送你回家。”方硕走向车，启动车子。
“嗯。”
方硕感觉下山的路似乎比上山好开些。
他不知道为什么顾教授要和他说这些。
不过挺开心的。
他似乎还有机会？
不过顾教授那么优秀，不努力的话，方硕感觉自己真没什么机会。
方硕知道，再怎么关心生活，自己不够优秀，一切都是白搭。
今天有秦川，明天会不会有李川？王川？
无能狂怒是小丑的戏码，对自己没有一点实质性帮助。
方硕想起自己前不久了解的虚拟货币，或许那是他成功的机会。
正在方硕思考自己该如何努力时，顾清禾一句话将他拉回了现实。
“所以，你为什么不回消息？”
方硕猛地踩了脚刹车，小熊挂件在方向盘上晃出急促的弧线。
“顾教授，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不愿意。” 她指尖敲了敲车窗，冷光映得眼尾的弧度格外锋利，“想领什么惩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