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靖安府内,谢锦言披一袭银墨案服,首次以“御前誊录使”身份随摄政王前往御史台正议厅。
今日,是春议政令初启的第一日。
御前十位密使将共议边防税、兵权分配、科举人事,以及——谢家旧案是否重启复审。
她抬眼望去,只见廊檐高悬、云瓦森严,正厅内青玉石台之上,皇帝御座尚空,摄政王步入主位,一身深玄绣袍,气势如崖壁。
而她,立于摄政王案右,仅半步之遥。
御史中丞开口宣题:“议第三事——谢家旧案再审提议。”
刹那间,大殿肃静。
左司都御史朱平起身抱拳,目光炯炯:
“谢家三年前案发仓促,当年所依据之密奏,出处不明,‘石榴驿引荐信’亦未交国史。今有兵部、礼部两署联名上书,请予复议。”
“臣请——立谢案再审小组,由摄政王领审。”
一石激起千层浪,几名老臣低声相驳。
“谢家案若重启,牵涉者众,恐朝纲不稳。”
“往事沉冤,未必适合此时清算。”
摄政王目光一扫:“朝纲何时由私惧而定?”
众人霎时噤声。
而谢锦言微微抬眸,双眸沉定,指节绞紧手中玉简,毫无一言,却己如刀锋隐现。
“准议。”萧庭曜低声落下判语,“孤亲组此审局。”
“锦言。”
她一惊,应声:“在。”
“自今日起,暂调你入‘御史查明局’为署事誊录,与兵部合署。”他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你可愿为谢案一查?”
谢锦言缓缓起身,躬身一拜。
“愿亲证此冤,哪怕身死。”
当日晚间,谢锦言入查明局核阅谢案旧卷,却意外发现一本极为隐秘的册子——
《先帝石榴驿内批录(密)》
该书为三年前陆奚之南巡时所携,却未在归案中录档,疑似被人从国库暗中取走,近日方由西陵侯秘密送还。
而翻开第一页,谢锦言便看到了一行熟悉至极、又令人震撼至极的名字:
“引荐:谢韫山,举人:韩铖。”
谢锦言浑身发寒,双手颤抖地继续往下翻。
其中清楚记载:三年前石榴驿“举荐令”确由谢韫山所起草,意在引荐西南旧部归朝。但未及面奏,奏折被陆奚之私改,内容更换为“谢氏通敌举荐”,并以“先帝密令”为由,跳过内阁上呈。
也就是说——
谢父从未通敌,反是被陆奚之篡章污名、借刀杀人。
她眼前一黑,几乎握不住册页。
原来,父亲不是牺牲于战局之中,而是——
被昔日门生亲手送上刑台。
她合上册子,双目泛红,唇齿咬得几欲出血。
“三年血案,一页纸换……”
“陆奚之。”
“我谢锦言,今日起誓——必斩你于殿前,让你亲口对着天下,承认你是刽子手。”
与此同时,陆奚之正在东苑讲书堂中整理旧卷,忽有贴身随侍急报:
“主上,西陵侯己将石榴驿册密送摄政王手中。”
陆奚之脸色一变,手中书卷跌落。
“废物。”
他低声咬牙,起身在室中踱步,忽然冷笑:
“谢锦言……果真未死。”
“她要翻案,就让她亲眼看着,她一纸纸翻出的,是整个谢家灭族的全景图。”
“从她父亲谢韫山,到她母亲程氏,到她弟弟谢元珩——一个一个,死得如何,孤立立写给她看。”
他转身对影卫冷声道:
“启动‘归风局’。”
“调西北影哨,扰查明局。”
“再派人,接触太子旧党,让他知摄政王私令谢女入政,图夺天命。”
“这盘棋,我要翻回去。”
夜色沉沉,谢锦言一夜未眠。
她在查明局抄录父亲旧稿,笔尖滴血而不觉,眼中尽是三年前谢府火光映天的画面。
首到窗外传来一声低语:“言大人。”
风笙带着满脸寒霜踏入,躬身呈上一枚小金印。
“摄政王密送,”他说,“西陵侯昔日留有一方谢府‘清献堂’旧章,今己收归王府名下,由王亲自署押,托您重开谢案公听。”
谢锦言接过金印,缓缓拂过那斑驳痕迹。
三年前谢府书房焚毁时,这枚印也一并湮没在火中,如今却从灰烬中被寻回。
她颤声道:“父亲……谢家名印还在。”
“那我谢锦言,便也还活着。”
这一夜,她将整座查明局点灯至天明。
她一笔笔地还原谢父遗章,一页页地誊写旧档,一字一句,皆似剜心刻骨。
而殿外,摄政王立于檐下,望着那盏灯微微发光,眼中一片沉默。
他知她心在滴血,却也知——她必须如此,才能走完这条复仇之路。
而他,只能,护她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