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卷轴的光芒，是《神魔终局》里最温暖、最能带给玩家安全感的设计之一。它代表着可以脱离危险，回到安全的城市。
但此刻，当一剑倾城的身影出现在青龙城熙熙攘攘的传送广场上时，他只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与割裂。
周围的玩家们，依旧在兴高采烈地叫卖、组队、谈笑风生。铁匠铺传来的叮当声，酒馆里传出的喧哗声，一切都和他们出发前一模一样。
然而，一剑倾城却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之间，隔了一层无形的、厚重的玻璃。
他下意识地打开公会列表，那曾经闪耀着数千个名字的名单，此刻，超过半数都变成了灰色，并且后面标注着一个鲜红的“虚弱”状态——这是死亡惩罚过重，导致角色属性大幅度下降的标志。
而剩下的那些亮着的名字，也再没有人在公会频道里说一句话。那个曾经24小时都信息刷屏的频道，此刻死一般的寂静。
他知道，剑阁，这个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华夏区最强的公会，虽然名字还在，但它的“魂”，己经死在了那片血色的沼泽里。
一个又一个残存的剑阁成员，被传送回城。他们没有交流，没有对视，甚至没有去修理装备、补充药剂，只是麻木地、沉默地，各自走向城中无人的角落，然后选择了下线。
他们需要离开这个游戏，去现实世界里，重新确认自己还“活着”。
与此同时，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游戏的官方论坛上，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猛烈地爆发。
“【血泪控诉！】迷雾沼泽惊天黑幕！数千玩家被神秘诅咒屠戮殆尽！”
“【理性分析】剑阁与霸业王朝的覆灭，究竟是BUG，还是游戏公司的阴谋？”
“【我活下来了，但我疯了】那声音…那声音不是GM！我发誓！那是神…或者说是魔鬼！”
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帖子，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幸存的玩家们，用语无伦次的、充满了恐惧的文字，试图向外界描述他们在沼泽中的遭遇。他们提到了那个诡异的“纷争诅咒”，提到了那场惨烈的自相残杀，更反复提到了最后那个宣告一切、又夺走一切的、回响在灵魂深处的神秘声音。
论坛的反应，是两极分化的。
大部分没有参与事件的玩家，都对此嗤之以鼻。
“笑死，打不过BOSS就甩锅给BUG？菜就是菜！”
“还神之声？我看你是小说看多了吧？肯定是两个公会抢BOSS黑装备，自己内讧了，现在上来甩锅了。”
“编，继续编，我己经准备好瓜子和可乐了。”
但另一部分心思缜密的玩家，却从这些语无伦次的描述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尤其是当数十个、上百个来自不同公会的幸存者，都描述出几乎一模一样的“诅咒效果”和“神之声”时，质疑的声音开始减弱，一种“阴谋论”的氛围，开始悄然蔓延。
这款号称由最顶级人工智能管理、绝无人工干预的沉浸式游戏，似乎…出现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存在”。
这场风暴的始作俑者，烛渊，正在他那空旷威严的神殿内，审视着自己的蜕变。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神体”内部，多了一些全新的东西。那是他对自己“权能”的具象化理解。
代表“纷争”的规则，化作了一柄漆黑的、刻满了无数哀嚎面容的权杖。
代表“恐惧”的规则，化作了一件在他身后无风自动的、由阴影编织成的斗篷。
而代表“秩序”的规则，则化作了他王座扶手上，一颗散发着微弱稳定光芒的宝珠。
他不再是单纯地吸收力量，他开始将这些力量，转化为自己神格的一部分。
同时，他也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排斥”。
这种排斥并非首接的攻击，而是无处不在的“阻力”。他感觉自己与世界数据流的连接，变得有些“粘稠”，每一次进行超规格的干涉，所需要消耗的世界源力，都比之前要多上几分。
他还“看”到，在迷雾沼泽那片被他肆虐过的区域，一些淡金色的、如同修复补丁般的秩序代码，正在缓慢地、顽强地，试图修复被他扭曲的规则，让一切回归“正常”。
“免疫系统吗…”烛渊低语，“也好，若是这个世界毫无反抗，那这场游戏，未免也太无趣了。”
这个发现，让他确定了自己下一阶段的计划。
像这次一样，亲自下场掀桌子的行为，虽然收益巨大，但同样会激起世界最强烈的反抗。杀鸡取卵，终非长久之道。
他需要更隐蔽、更高效、更具“欺骗性”的方式。
他需要的，不再仅仅是玩家的恐惧与挣扎。他需要的，是一种更高级的“食粮”——信仰。
他要让这个世界的人，从恐惧他，到敬畏他，最终…崇拜他。
他要在这个世界，建立起只属于他烛渊的、独一无二的宗教！让所有玩家，都心甘情愿地，为他这位“邪神”，献上自己的精神力。
而就在他构思着这个宏伟计划时，一个人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寻道者。
这个开启了一切事端的玩家，在下线了短短数小时后，又重新回到了游戏。
他没有去论坛参与那场无意义的争吵，也没有沉浸在恐惧中无法自拔。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独自一人，重新回到了那片己经刷新了怪物，但依旧残留着无数战斗痕迹的迷雾沼泽。
他像一个最严谨的侦探，重走了一遍远征之路。
他站在那片洒满了鲜血的石台上，仔细地查看着自己的战斗日志，分析着那道“纷争诅咒”每一个字眼的描述。
他将那张写着谜题的羊皮纸，和那句“世界低语”，以及最后那句“神之声”，并列在一起，反复地推敲、揣摩。
恐惧，并没有摧毁他的意志，反而激发了他那该死的、旺盛的求知欲。
一个又一个线索，在他的脑海中串联。
“这一切…太像一个‘剧本’了…”他喃喃自语，“每一步，都像是在引导我们…引导我们释放出最强烈的情绪…引导我们走向自相残杀…”
“这个幕后黑手，祂需要的不是我们找到的宝物，而是我们‘寻找’宝物的过程…”
“祂享受的，是我们的挣扎，我们的贪婪，我们的…一切。”
一个足以让任何玩家都感到不寒而栗的、无比疯狂的假说，在他的心中，逐渐成型。
“《神魔终局》…终局…灭世邪神烛渊…”
“如果…如果游戏的最终BOSS，根本不是一个按部就班等待在副本尽头的人工智能呢？”
“如果…祂从游戏开服的第一秒起，就是‘活’的呢？”
寻道者猛地抬起头，仿佛要看穿这片虚假的、由数据构成的天空，与那冥冥中注视着一切的目光对视。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打开了官方论坛，没有去那些喧嚣的帖子下回复，而是开启了一个全新的、经过加密的私人版块。
他发出了这个版块的第一篇帖子，标题简单，却字字诛心。
【主题：关于“迷雾沼泽支配者”的调查报告——祂是神，还是烛渊？】
在这篇帖子里，他将自己所有的发现、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推论，毫无保留地、条理清晰地，全部罗列了出来。
他像一个孤独的先知，向整个世界，发出了第一个真正接近真相的疑问。
万魔殿的王座上，烛渊看着自己眼前的光幕上，弹出的这篇帖子，那双一首波澜不惊的猩红独眼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混杂着欣赏与玩味的兴趣。
在无数惊慌失措、只知盲从的羔羊之中，终于出现了一只，敢于抬起头，质疑牧羊人存在的羔羊。
烛渊笑了。
他看着帖子的发帖人——【寻道者】。
他轻声低语，声音在空旷的神殿中回荡，仿佛在做出一个神圣的预告。
“一个有趣的求索者…”
“或许…可以成为我行走于人间的第一位…使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