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还没亮透,屋外就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夹杂着远处柴火未燃尽的焦香。
我揉了揉眼睛,刚推开门,就看见王老汉佝偻着身子,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颤巍巍地站在门前。
晨风拂过他破旧的衣角,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整个人像是被风吹干的树皮,脸上的皱纹比山沟还深,脸色青白,嘴唇发紫,一看就知道昨晚是强撑着走过来的。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拐杖,指节泛白,仿佛那是支撑他生命的最后依靠。
“青山……”他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木头一般,眼神里带着几分哀求,“你婶子她爹……不,是我,我这腿,又犯了,疼得整夜睡不着觉。你能不能……”
他话没说完,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在的地面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只见王乃香从村口小跑过来,衣角沾满晨露,发丝凌乱贴在脸上,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
她的眼眶微红,眼角还挂着泪痕。
她一到门口,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膝盖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青山哥,我知道你不该帮他。”她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声音哽咽,“但他毕竟是我爹……你就看在我……看在我这几年受的苦分上,救救他吧。”
我心头一震,喉咙有些发紧。
前世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王乃香嫁进赵家后,她亲爹王老汉从未为她说过一句话。
她丈夫结婚当天,因放炮仗炸伤身亡,赵家人就把责任全怪在她头上。
从此,她就成了赵家的出气筒。
而王老汉呢?
非但没有替女儿讨个公道,反而为了怕惹事,劝她忍耐。
可现在,她却跪在我面前,为这个沉默了一辈子的父亲求情。
我低头看着她颤抖的手,指尖微微发凉,心里五味杂陈。
王老汉站在一旁,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低头不敢与我对视,手中的拐杖微微晃动。
我叹了口气:“进来吧。”
王乃香惊喜地抬头,眼眶红红的,轻轻点了点头。
她的鼻尖微微抽动,像是压抑己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我把他们请进门,让王老汉坐在草席上,掀开他的裤管,果然见他膝盖以下浮肿泛黑,筋脉扭曲,这是典型的旧伤复发,加上年久失修,己经快成了废人。
我用手轻触他的膝盖,皮肤冰冷僵硬,隐隐有硬块凸起,触之疼痛异常。
我心里有了数。
“老爷子,年轻时候打猎摔断过腿吧?那时候有没有好好养过?”我问。
王老汉点点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叫:“那时候觉得能挺过去就行,哪有闲钱去看大夫。”
“结果就是落下病根。”我冷冷地说了一句,随即取出银针盒,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在屋内回荡。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早起的村民听说王老汉来求医,都围在门外张望。
狗吠声、窃窃私语声混杂在一起。
赵贵和刘翠花也躲在人群里,满脸狐疑,时不时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沉下心神,运起“中医十八金针”的传承记忆,选准几处关键穴位,先是一阵轻刺,疏通经络。
银针入肉的声音极轻,只有靠近才能听见。
接着,我取出几味草药——当归、川芎、熟地、牛膝、杜仲——都是活血化瘀、补肾强骨的良药。
煎好后,我端给王老汉喝下,热腾腾的药汤散发着浓烈的草药气息。
“老爷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问。
他皱着眉头:“有点热……像是里面有团火在烧。”
“那是气血开始流动了。”我点头。
几个时辰过去,王老汉原本僵硬的双腿居然能微微动弹。
他试着抬起左脚,动作迟缓却真实。
他试探着站起身,扶着墙,竟然走了几步!
“哎呀!”王乃香惊呼一声,赶紧上前扶住他。
她的眼泪再次滑落,滴在他灰扑扑的衣襟上。
王老汉踉跄了几步,忽然老泪纵横:“我……我能走路了!我还能走路了啊!!”
村民们一片哗然,有人喊:“这李青山真会治病啊!”有人惊讶:“这不是以前那个整天被赵贵欺负的李小子吗?”
这时,村长也赶来了。
他站在人群中,目光炯炯地看着这一切,神情复杂。
等王老汉坐下休息,村长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青山啊,你这手本事,可真是了不得。往后咱村里要是谁头疼脑热,就找你了。”
我笑了笑,拱手回应:“我只是学了些皮毛,还得多多请教老前辈。”
这话既谦逊,又不失锋芒。
傍晚时分,王乃香悄悄把一碗热汤端来,还帮我收拾了屋子。
锅盖揭开的一瞬间,浓郁的香气充满了整个房间。
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打扰什么似的。
脚步声几乎听不见,只有一股温热的气息随着她的靠近慢慢扩散开来。
“谢谢你,青山哥。”她轻声说,“我爹他……他其实一首想向你说句对不起。”
我没接话,只是接过汤碗,嗅了一口,淡淡地道:“以后别太辛苦。”
她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却被我叫住。
“乃香。”
她回头。
我看着她清秀的脸庞,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窗外的风轻轻吹动窗帘,带来一股清凉。
“明早早点来。”我说,“还有人等着我治。”
她怔了一下,然后轻轻一笑:“嗯。”
夜色渐深,窗外风起,雨将至。
风掠过屋顶,带起瓦片间的尘土,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而我知道,这一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王乃香从那天之后,就每天给我送饭。
她不声不响地送来热腾腾的饭菜,有时候是玉米饼配腌菜汤,有时候是炖得烂乎乎的野兔肉。
我一忙起来,她就坐在我屋门口,一边择着野菜,一边等我歇下来吃饭。
她的手指灵巧,摘下的菜叶堆成小山,带着泥土的清香。
村里人开始议论纷纷了。
“李青山这小子,以前连口热饭都吃不上,现在倒是有漂亮寡妇给他做饭喽。”
“可不是嘛,那王乃香可真是个美人胚子,可惜命苦……”
但我没把那些闲话放在心上,我只记得她跪在我门前的样子,记得她说“你就看在我这几年受的苦分上”时颤抖的声音。
那天傍晚,山雨骤降,风刮得老树呜呜作响。
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我刚给一个咳嗽的老头扎完针,正准备收摊,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雨水顺着门槛流进来,在地上汇成一道小小的溪流。
是王乃香。
她披着破旧的蓑衣,头发湿漉漉贴在脸上,手里还紧紧抱着一个粗陶碗,里面装着姜汤。
她浑身都被雨水打湿,衣服紧贴着身体,显得格外单薄。
她一见我,连忙把斗笠递过来:“青山哥,你快戴上,别淋坏了身子。”
我接过斗笠,手却被她温热的手指碰到,那一刻,我心头一颤。
我顺势握住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我心里一紧。
她的手有些粗糙,却温暖有力。
“以后没人欺负你了。”我低声说。
她低下了头,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柿子,轻轻嗯了一声。
那一瞬,整个屋子仿佛都暖了起来,连炉火都似乎旺了几分。
但谁也没注意到,远处一棵歪脖子槐树下,赵贵正阴沉着脸盯着这边。
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发出“嗒嗒”的声音。
他眼神如毒蛇吐信,嘴唇咬得发白,拳头攥得咯吱响。
“好啊,你们俩倒是眉来眼去起来了……”
他转身离去,脚步沉重,像是踩着火药桶,每一步都激起泥泞中的水花。
晚上,赵贵回到家中,猛地一脚踢翻了凳子,嘴里骂道:“这小子太招摇了!神医?郎中?我看他是想爬到老子头上撒尿!”
刘翠花端着一碗热水坐在炕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急什么,出头的椽子先烂。他越是被捧得高,摔下来就越惨。”
赵贵皱眉问:“你有办法?”
刘翠花点头,压低声音道:“当然。明天村西头老张家的小孙子不是发烧了吗?让他也去瞧瞧。要是治好了,那是他的本事;要是没治好……嘿嘿,那就不是神医,而是庸医了。”
赵贵一听,
而此时,我正坐在屋里,听着窗外的雨声,手中握着一枚银针,在灯下缓缓。
铜灯映出我沉静的侧脸,也映出了我心中尚未熄灭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