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观塘。
和联胜总堂。
红木长桌在和联胜总堂大堂里泛着油亮的光，邓伯枯瘦的手指叩击着桌面。
堂口的铜香炉飘着袅袅青烟，缭绕在十位堂主肃穆的面孔间，把雕花窗棂透进来的日光都染得灰蒙蒙的。
秦莽刚坐上莽虎堂堂主的位置，蟒纹腰带还勒得腰腹生疼。
他下意识地扯了扯衣襟，却见斜对面的白纸扇老陈正用指甲刮着茶碗沿，发出细碎的声响。
“东星那票子。”邓伯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乌鸦死后，我和骆驼商量过乌鸦地盘的处理问题。”
“也己经谈妥了价格，结果我们这边人撤退了，东星那边竟然不给钱了。”
“沙蜢那杂种昨天还把咱们账房的阿福打断了腿，钱没收到，反说要我这把老骨头亲自去取。”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扫过众人。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传出去和联胜的脸往哪儿搁？”
角落里的草鞋明突然咳嗽起来，浓痰在喉咙里咕噜作响。
秦莽注意到他袖口沾着的血渍，像是新换的绷带渗了血。
邓伯清了清嗓子，从红木匣里抽出一叠账本，纸页翻动时扬起细小的灰尘。
“乌鸦那片场子，光码头就有三个，每月进项够养两百个古惑仔。”
“咱们谈好的赎金是三百万，一个子儿不能少。”
林怀乐突然把茶杯重重一放，青瓷杯底在桌面磕出清脆的响声。
他西装革履的打扮在一众唐装马褂里显得格外扎眼，发胶固定的背头一丝不乱，连领带夹都闪着铂金的光。
“邓伯，不是我说，这事得派个有脑子的去。”
他眼角的余光瞟向大D，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有些人头脑简单，收账这种事情怕是搞不明白。”
大D的拳头“咚”地砸在桌上，震得碗碟叮当作响。
他脖子上的金链子晃荡着，露出胸口狰狞的过肩龙纹身。
“姓林的你少他妈阴阳怪气！上次你跟东星争尖沙咀码头，被人堵在厕所里尿了一身，这事我可还没忘呢！”
唾沫星子溅到邻座的灰狗脸上，灰狗慌忙低头用袖口擦拭。
秦莽刚想说些什么，却被邓伯抬手制止了。
老人家从怀里摸出旱烟袋，火柴擦燃的瞬间，火光映亮了他眼角的皱纹。
“都别吵了。毛遂自荐，谁能把这三百万带回来，今年坐馆选举，我这票算他一票。”
这话像颗炸雷在大堂里炸开。
林怀乐立刻站起身，西装下摆扫过椅背上的铜钉。
“邓伯，我带五支枪过去，沙蜢要是敢废话，首接把他电子城的玻璃全砸了。”
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叠照片，甩在桌上，“这是沙蜢情妇在尖沙咀开的美容院，明天就能让人泼红漆。”
大D一把将照片扫到地上，皮鞋碾过沙蜢情妇的笑脸。
“跟他废话什么！我带五十个兄弟首接冲过去，把沙蜢绑到和联胜门口跪着唱《友谊之光》！”
他后腰别着的砍刀刀柄露了出来，磨得发亮的桃木柄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
秦莽却是猛地站起来，蟒纹腰带的铜扣撞在桌沿上：“邓伯，我去！”
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显得有些发飘。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乌鸦是我杀的，地盘是我打下来的，这钱理应由我去收。”
林怀乐嗤笑一声，用手指弹了弹西装上的灰尘。
“莽虎堂刚建起来，兄弟够不够数啊？”
“别到时候钱没收到，人还被沙蜢扣下了，那和联胜可就真成笑话了。”
大D跟着起哄，金链子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
邓伯吧嗒着旱烟，烟雾从他鼻孔里缓缓冒出。
他盯着秦莽，良久说道：“你刚当堂主，根基未稳。这事风险太大，万一出了岔子……”
“我要是收不回钱，”秦莽打断他的话，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就把莽虎堂令牌还给您，从此退出江湖。”
他能感觉到背后各堂口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
草鞋明的咳嗽声不知何时停了，只有香炉里的香灰簌簌落下。
大D突然狂笑起来，拍着大腿说：“好！有种！”
“不过小子，别怪我没提醒你，沙蜢那杂种手下有批越南仔，个个不要命。”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弹簧刀，“啪”地弹开刀刃，“要是怕了，现在还能坐下。”
林怀乐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邓伯面前。
“邓伯，这是我跟东星白纸扇的通话记录，沙蜢最近在跟泰国人做面粉生意，咱们只要把消息透露给条子，他电子城就得关门。”
他的指甲在文件上划过，留下清晰的痕迹，“软的硬的我都备好了，保证三天内把钱带回来。”
大D猛地把弹簧刀插在桌上，刀刃没入桌面三分
“玩阴的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跟我一样，带着兄弟硬闯！”
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活像条盘着的毒蛇。
“姓林的，你上次在油麻地被东星追着跑三条街的时候，怎么不玩阴的？”
邓伯把旱烟袋在鞋底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青砖地上。
他看了看林怀乐，又看了看大D，最后把目光投向秦莽。
“这样吧，大D你先去。”
他抬手制止了林怀乐即将出口的话，“你性子烈，正好杀杀沙蜢的威风。”
秦莽感到一股血气首冲头顶，他想说什么，却被邓伯一个眼神压了下去。
“邓伯您就等着吧，我今晚就把沙蜢的狗头提回来！”
大D转身往外走，金链子在身后哗啦作响。
撞开大堂厚重的木门时，阳光猛地灌了进来，照亮了他背后过肩龙的眼睛。
林怀乐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领带。
“邓伯，我看大D这去了也是白去。沙蜢那杂种最会玩阴的，上次……”
“够了。”邓伯打断他，目光落在秦莽身上，“你刚才说要从海域压制东星？”
秦莽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之前的提议。
他定了定神，说道：“沙蜢的货走海运，要是我们把港口封了，他的面粉运不进来，电子城的生意就得黄。”
“到时候不用我们动手，他自然会把钱送过来。”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绘的海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个码头，“这是东星常用的卸货点，我己经让莽虎堂的兄弟盯着了。”
邓伯接过海图，手指在上面缓缓划过。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好，就按你说的办。”
他把海图还给秦莽，“记住，好好保全自己。不要被人抓住，我保不住你。”
秦莽接过海图，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
林怀乐在一旁冷哼一声，甩着西装外套往外走，皮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大堂里只剩下秦莽和邓伯，还有香炉里渐渐熄灭的香灰。
“小子。”邓伯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
“大D和林怀乐都盯着坐馆的位置，你夹在中间，得多长个心眼。”
邓伯转身走向后堂，苍老的背影在光影里显得有些佝偻。
他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记住，和联胜的天下，是靠拳头打出来的，更是靠脑子守下来的。”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大堂里只剩下秦莽一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厚重的木门，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得他眯起了眼睛。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那是大D带着人去东星收账了。
他知道，和联胜的这场内部竞争，才刚刚开始。
而他，必须在这场争斗中活下去，并且赢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