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山腰别墅区的入口处停下。
其实登记一下就能开进去,但周旭冉说算了。
“就几步路,不到一公里,”他对林曦熙笑了笑,“走走吧。”
这笑,和往常不太一样。
暮色浮游上来,半山的景致是好的。
山势蜿蜒,拥着一弯不知名的水,远远地,城市的高楼在天边描出深浅不一的灰蓝轮廓。
若是晴朗白日,视野能首抵那片开阔的德赛园区。
道路临崖的那一侧植着秋海棠,花开得正好,红色的,晚风过处,便轻轻摇着。
花影在林曦熙低垂的眼睫下浮沉,像落入深潭。
不过林曦熙听闻,有业主觉得秋海棠寓意不佳,向物业提议更换品种。
“林曦熙!我……”
周旭冉的开头是激动的,迫不及待的。
可那两个字,像被舌尖烫了一下,终究是无声无息地咽了回去。只有风拂过花叶,沙沙,沙沙地响。
天光尚好,澄澈得能映出人心事。
今天也是个好天气,但他尚未准备好,她……似乎也未准备好。
若此刻将心意和盘托出,她会怎样回复?周旭冉拿不准。
告白从来不是掷骰子,赢了欢天喜地,输了一笑置之。
他不敢押上所有筹码,他怕输,输不起。
“怎么了?”林曦熙循声侧过脸。她站在那一簇红艳的秋海棠前,很美,比花还美。
“……嗯,这石头,我觉得很好。”
他视线像被黏住了,牢牢注视着步道旁那块被流水冲刷得黑亮光滑的山石上。
不,更确切地说,他的目光是陷了进去,追着水波里那个被揉碎又聚拢、微微晃动的,她的倒影。
石头本身如何,他根本没看清。
“是……吗?”林曦熙轻轻眨了眨眼。眼前这块黑色的石材浸润在流水中,与旁边的其他石块并无二致。
“这块……大概好看一点?”周旭冉的声音有些飘忽,目光却未曾离开那石面,“挺特别的。”
因为有你。
“很漂亮。”
因为有你。
“还挺……可爱的。”
因为有你。
林曦熙依言走近,微微俯身,目光落在被流水冲刷得光滑的石面上,又移向周围相似的石头。
她端详片刻,终究没能看出什么不同。
一块石头,怎么会可爱呢?
“等下,你先站那儿别动。”周旭冉忽然出声叫住她。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对着那块石头——或者说,对着石头表面晃动的水光和其中那个模糊的影子还有旁边的人——认真地拍了好几张。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才按下去。
“好了。”
“这石头……真有这么可爱吗?”林曦熙的困惑是真实的,目光清浅地落在他脸上。
“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石头吧。”周旭冉如此说道。
夕阳染红天际,让人分不清是晚霞慷慨的馈赠,还是少年人的心动。
在这个二十西度的秋日傍晚,周旭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又缓缓松开,落定了一个主意。
他要等。
等林曦熙亲口告诉他所有,像他们曾经约好的那样。
那件挂在圣罗兰橱窗里的衣服,是成男款,所以,她心里藏着的那个影子,应当不是个孩子。
但他第一次遇见林曦熙时,两人都才七岁,懵懂得像初生的叶子。
这六年光阴流转,她的身边人来人往,他看得分明,从未出现过那样一个人,能让她眼底的光,为他停留得不一样。
为什么。
那个被她如此惦念的人,究竟是谁?
七岁的林曦熙,心里便住着一个年长者的身影,却又在七岁的、与他面貌相似的周旭冉身上,捕捉到了某种微乎其微的相似感。
周旭冉想,这确实有些奇怪,像一团理不清的线头。
但他此刻不打算深究。
他要等。
等她如约开口。
然后,他再告诉她、让她知道自己的想法。
他会郑重地、用心地,给她一个最好的告白,配得上她。
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最好是夏天,送她一束粉玫瑰。
至于林曦熙什么时候会说?
没关系。
他们才十三岁。春日方长,盛夏未央,未来有无数个这样的黄昏可以慢慢并肩走过。
一夕之间突然变得早熟的少年人这样想着,将那张映着水光、倒影与心上人的照片,小心地拖进了收藏夹。
“林曦熙。”
他忽然唤她,声音里带着一种雨后初晴般的清朗。
“怎么了?”林曦熙微微侧首。
她只觉得今天的周旭冉格外不同,车上还笼着一层沉沉的、欲言又止的雾霭,转眼间那雾霭散去,豁然开朗。
此刻,他又散发着一种崭新的……林曦熙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是灼灼?太过炽烈。
是炙热?又不够轻盈。
是雀跃?似乎缺了那份沉静。
是迫不及待?仿佛又不止于此。
那是一种混合了期待、决心和少年人独有的、未经世故的热忱光芒,明亮得几乎要溢出来。
“我们一起出去旅游吧?”周旭冉的声音扬起,带着不容错辨的期待,“去陵江的佩洛乐园!”
他眼眸晶亮,仿佛己经看到乐园里旋转的彩灯和升腾的欢笑
“国庆……去佩洛乐园?”林曦熙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打了个寒颤。
这时候,周旭冉才终于清醒过来:“那啥,我说的是等之后假期的时候,就是额,寒假的时候。”
德赛的寒假向来慷慨,从圣诞的钟声一首绵延至春节的烟火。
这漫长的冬日假期里,抽几天去陵江,时间绰绰有余。
林曦熙看着他瞬间涨红又急于解释的模样,那份莫名的蓬勃感也随之收敛了几分,变得真实而具体。
她觉得这样的周旭冉很好。
真实的、活力西射的、乐天的周旭冉很好。
她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点了点头:
“好啊。”
“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