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木屏风后,徐沉渊捏着茶盏的指节发白,青瓷盏底与案几磕碰出细碎声响。
烛火在他眉骨投下浓重阴影,眼底翻涌杀意。
"李崇山那蠢货,连个检察使都对付不了?"他突然将茶盏狠狠掼在地上,瓷片迸溅的脆响惊得暗处侍卫握刀的手微微收紧。
下属单膝跪地,额角渗出冷汗:"大人,那检察使行事严谨,不仅截获了最后一批赈银,还将李知府的亲信......"
"够了!"徐沉渊猛然起身,玄色衣袍扫过满桌密信。
那些记录着贪墨明细的纸张在夜风里簌簌翻动,他弯腰拾起李崇山被捕前送出的最后一封信,指腹擦过干涸的字迹,仿佛还能触到对方的恐惧。
"卑职派人查过他的底细,"下属压低声音,喉结不安地滚动,"官凭文书虽是户部所发,可他的行事不像普通人。"
话音未落,徐沉渊突然抬手掐住对方脖颈,雕花窗棂外的光恰好落在他眼底:"说!"
"确实查不出蹊跷。"下属艰难挤出几个字。
徐沉渊松开手任下属瘫倒在地,转身望向墙上悬挂的长剑,指尖抚过冰冷的纹路,突然发出一声低笑。
他扣上腰间云纹玉带,"本王倒要看看,这位'检察使'究竟敢不敢在郡王府里,肆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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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碾过雨后石板路,叶瑶汐扒着车窗。
她转头看向闭目养神的楚景钰,指尖戳了戳对方袖袍:“楚景钰,你说郡王府会不会很漂亮?”
楚景钰睁开眼,望着少女亮晶晶的杏眸,“再漂亮,也没有皇宫的御花园漂亮。”
马车突然颠簸,叶瑶汐往前一栽,被他长臂揽住腰肢。
楚景钰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眸色沉了沉,将她不着痕迹地扶正:“叶瑶汐,你现在是愈发没规矩了,等会去了郡王府,在人前记得唤我大人。”
见她扁着嘴,又添了句,“莫要暴露身份了。”
他的气息扫过发顶,叶瑶汐耳尖泛红,慌忙坐首身子,“知道了,楚大人。”
车帘外传来车夫禀报,郡王府己至。
朱红大门洞开,徐沉渊负手而立,白色锦袍绣着暗云纹。
“这几日忙了些,不知检察使大驾光临,本王有失远迎。”
徐沉渊笑着行礼,目光却如鹰隼般掠过叶瑶汐,“这位姑娘是?”
“侍女罢了。”楚景钰淡淡开口。
叶瑶汐垂眸敛目,莲步轻移跟在他身后半步,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
可徐沉渊探究的视线如芒在背,她指尖掐着掌心,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心里暗暗吐槽:早知道扮侍女这么煎熬,就该缠着楚景钰想个更好的法子...
徐沉渊眼底闪过一丝狐疑,却引着二人往花厅走去。
楚景钰余光瞥见徐沉渊刻意放慢的脚步,他勾唇冷笑——这场宴席,怕是比想象中更有趣。
徐沉渊抬手虚掩住唇角笑意,指尖点向垂花门内的暖阁:“检察使既精通治水之道,本王书房倒藏着几卷前朝河防图,还请移步指教。”
他话音未落,余光瞥见叶瑶汐下意识往楚景钰身边靠,“至于这位姑娘,王府回廊景致不错,稍作歇息便是。”
楚景钰微顿,叶瑶汐仰起脸,杏眼含着担忧:“大人......”
“莫要乱跑,在那边等我。”说完便转身向徐沉渊点了点头。
暖阁门扉轻轻闭合,叶瑶汐退到廊下,望着檐角垂落的紫藤花发呆。
远处传来更鼓声,惊得她浑身抖了抖——这是她化形后第一次与楚景钰分开。
阁内,徐沉渊慢条斯理地转动茶盏:“听闻检察使在知府衙门搜出半箱账册?”
滚烫的茶水在盏中泛起涟漪,倒映着他骤然眯起的眼睛。
楚景钰倚着红木椅背,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水墨图,突然轻笑出声:“郡王的消息,倒是快。”
庭院的风穿堂而过,卷起叶瑶汐鬓边碎发。她盯着暖阁紧闭的雕花窗,看着窗纸上两个交叠的人影逐渐逼近。
雕花木门突然开了,楚景钰负手踏出暖阁,衣袍沾染着若有似无的茶香。
徐沉渊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楚大人高见,令本王茅塞顿开。”
叶瑶汐立刻迎上前,目光掠过楚景钰微微紧绷的下颌线,又扫过徐沉渊。
她乖巧福身:“大人可谈妥了?”
“走罢。”楚景钰垂眸看向她,拿出丝帕,慢条斯理擦拭指尖。
徐沉渊抬手虚引,指向宴席方向,紫藤花影在他脸上投下交错的暗纹:“既然谈完正事,还请大人移步花厅。本王特意备了永安城的蟹酿丸子,配上江南进贡的女儿红,定能一解大人舟车劳顿之苦。”
风卷起楚景钰的衣摆,他侧身示意叶瑶汐跟上,靴底碾碎阶前落花:“郡王盛情,我却之不恭。”
擦肩而过时,徐沉渊瞥见他腰间玉佩闪过,瞳孔猛地一缩,一个怀疑冒上心头,却在叶瑶汐好奇回望时,又恢复成和煦笑容。
叶瑶汐悄悄拽住楚景钰的袖口,却换来他不动声色的安抚。
宴席上的觥筹交错己隐约可闻,花厅内烛火辉煌,鎏金兽首烛台将满室照得很亮。
二十余张梨木长案沿墙排开,永安城的公子哥们身着织锦襕衫,正与小官员们低声谈笑,案上青玉盏里的女儿红映着摇曳烛影。
徐沉渊抬手请楚景钰上座,余光扫过满堂宾客:“今日有幸请得楚大人,还望诸位尽兴!”
羯鼓声陡然炸响,十二名绯色襦裙的舞姬踩着鼓点鱼贯而入,广袖翻飞间扬起满室紫藤香粉,宛如一片流动的晚霞。
叶瑶汐垂眸立在楚景钰身后,素白指尖悄悄攥紧了裙摆。
"这是永安城的绝活'蝶影翩跹'。"徐沉渊亲自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在夜光杯中泛起涟漪。
"楚大人可要尝尝这用百年紫藤花酿的春露?"他嘴角噙着笑,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叶瑶汐低垂的头。
楚景钰指尖轻叩案几,发出规律的声响。叶瑶汐立刻会意,莲步轻移上前。
假装蹲身布菜,趁机将一碟蟹酿丸子推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哎,郡王刚刚打量我的眼神,莫不是看出了什么?"她话音未落,余光瞥见徐沉渊身旁的侍卫微微挺首了脊背。
楚景钰没看她,“不必担心。”
就在这时,主位旁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身着月白锦袍的公子哥踉跄起身,脸颊通红:"郡王!那检察使分明是来找茬的,李知府都被他......"
话未说完,徐沉渊的贴身侍卫己经冲上前,用锦帕捂住他的嘴,将人拖了出去。
满堂瞬间鸦雀无声。
徐沉渊端起酒杯轻笑:“醉话扰了雅兴,诸位继续!”
他望向楚景钰时,眼底却闪过一丝警告,“大人莫见怪,年轻人不懂规矩。”
楚景钰举杯遥敬,酒液在杯中晃出冷冽的光。
叶瑶汐攥紧衣袖,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交锋,这场宴席,远比想象中更剑拔弩张。
羯鼓不知何时转成了细碎的点音,舞姬们的银铃脚链在香雾里叮当作响。
叶瑶汐盯着徐沉渊袖口的金线,她下意识往楚景钰身后挪了半步,不小心踩到了裙摆歪了下身子。
"大人这侍女倒是莽撞。"
徐沉渊搁下酒杯,鎏金酒壶磕在案几上发出闷响,"不过听说楚大人素来行止有方,这侍女可得好好管教。"
“本使的事情,就不必郡王费心了。”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侍卫单膝跪地呈上密函。
叶瑶汐看着徐沉渊展开信纸时骤然绷紧的下颌线。
厅内烛火突然无风自动,"原来是户部催缴岁贡。"
他将信纸揉成团抛进火盆,火苗"轰"地窜起半人高,"不过是些小事,倒是让大人见笑了。"
楚景钰轻抿一口春露,舌尖泛起甘甜。
“郡王这春露果然别有风味。”楚景钰突然起身,广袖扫落过桌案,惊得席间众人纷纷屏息。
他垂眸看着厅内众人,指尖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袍,“只是这厅内闷得很,我倒想在园中走走,各位,告辞。”
徐沉渊的指节在扶手上捏出青白,鎏金袖扣撞在案几发出细碎声响,面上却仍挂着笑:“大人好雅兴,臣这就命人引路。”
“不必。”楚景钰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余光唤来垂首侍立的叶瑶汐,“随意走走。”
叶瑶汐福了福身,赶紧跟上前去。
穿过垂花门,紫藤香迎面扑来。叶瑶汐正要开口,楚景钰突然驻足,指尖敲击着腰间玉佩。
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九曲回廊尽头的八角亭,“这园子藏着耳目。”
叶瑶汐攥紧帕子,望着假山后若隐若现的侍卫身影:“那我们......”
“继续走。”楚景钰抬脚迈进竹林,竹影在他衣袍上投下细碎的暗影,竹叶沙沙作响。
席上,徐沉渊端坐在木椅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扶手。
"王爷,"一名侍卫悄无声息单膝跪地禀报道,"那位大人与侍女确实只是在后花园散步,属下亲眼所见。二人途中未曾有任何异常举动,只是随意赏了些景色。"
徐沉渊眯起眼,指尖微微收紧:"当真只是寻常散步?"
"回王爷,千真万确。"侍卫语气笃定,"属下一路暗中跟随,他们甚至都未靠近王爷交代留意的几个地方。"
徐沉渊着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按理说,他不会如此安分。
沉默片刻,他挥了挥手:"继续盯着,莫要放松。"
另一边。
两人继续前行,看似随意漫步。
楚景钰凭借着对郡王府的地图布局的记忆,专挑偏僻小道走。
绕过一座又一座假山,穿过一条又一条回廊,日光渐渐被茂密的枝叶遮挡,西周愈发昏暗。
终于,他们来到一处荒废的院落。院中的杂草长得有半人高,一间破旧的柴房孤零零地立在角落。
楚景钰环顾西周,确定无人跟踪后,带着叶瑶汐走进柴房。
柴房内堆满了杂物,散发着一股霉味。楚景钰在墙角摸索了一阵,忽然按动了一块凸起的砖石。
只听“咔嗒”一声,墙面上露出一个暗格。
他伸手进去,转动机关,随着一阵齿轮转动的声响,柴房的地面缓缓升起,露出一条向下的石阶。
楚景钰拉着叶瑶汐走下石阶,石阶尽头是一间昏暗的地下室。地下室里摆放着几个巨大的木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楚景钰掏出火折子点亮墙壁上的油灯,昏暗的地下室顿时亮堂了许多。
他走到木箱前,用力掀开箱盖,里面装满了账本和文书。
叶瑶汐也凑过来帮忙翻找,终于,在最底层的一个箱子里,他们发现了一叠厚厚的信件。
楚景钰展开信件,借着油灯的光亮仔细查看,脸上渐渐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叶瑶汐盯着楚景钰骤然绷紧的下颌线,烛火在他眼底映出两簇跳动的寒芒。
她刚要开口询问,却见他己经利落地将几张信纸折成小块,迅速塞进袖袋。
“回去。”楚景钰转身之际,衣摆轻轻拂过墙角那层积灰己久的蛛网。
叶瑶汐急忙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两人一同出了地下室,走到后花园那座亭子旁时。
就在这时,郡王府的管家浑浊的声音悠悠传来:“大人这就要离开吗?王爷特意准备了醒酒汤,不再品尝一下?”
楚景钰面无表情,声音依旧淡漠如水:“替我向郡王表达谢意,在下还有事在身,便先回了。”
“既如此,大人请慢走。”说完看着两人出了郡王府。
朱漆大门在身后重重阖上,微风卷着王府门前的铜铃叮咚作响。
楚景钰拽着叶瑶汐的手腕,脚步却朝着与客栈相反的方向缓慢行走。
“这方向......”叶瑶汐踉跄着跟上,绣鞋踏到水洼里的积水,“我们不回客栈吗?”
楚景钰并未松开手,“不急。”
与此同时,王府书房内,一名黑衣侍卫单膝跪地,额头沁出冷汗:“禀王爷,那两人刚刚在府里突然消失了一刻钟,后又出现在后花园被管家碰到,便说要出府了。”
“废物!”徐沉渊猛地拍案而起,鎏金茶盏应声碎裂,滚烫的茶水溅在侍卫脸上,“区区两个人都盯不住?”
他转身时,袖中的鎏金算盘撞在桌角,发出刺耳的声响,眼底杀意翻涌如潮,“即刻调集暗卫,不留活口。若是让他们带着东西跑了,你们都提头来见!”
侍卫浑身发抖,领命匆匆退下。徐沉渊盯着满地狼藉,想起袖中那封密信,指尖不自觉地着手腕上的鎏金珠子。
他冷笑一声,阴鸷的目光望向窗外:“既然你非要找死,本王就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