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死时，死死握在胸前口袋里未及销毁的密件，染透了他的血，肩章碎片就嵌在文件上。
冰冷的布料质感抵着指腹，带着两世记忆也无法磨灭的铁血烙印。
她抬眼，目光掠过指导员那张因愤怒或寒冷而扭曲的脸，越过桌上那张判了前途死刑的登记表，投向窗外无尽的黑夜和风雪的呼啸。
“嗯。”
一个字。从冻裂的唇间挤出，干涩得如同摩擦生锈的齿轮。
她转身，沉默地掀开厚重的毛毡门帘，扎回冰天雪地的寒风中。寒风立刻灌满肺叶，刺骨的疼。
土炕冰凉。马灯的油熬干了最后一滴，火苗挣扎着熄灭，吞噬掉最后一点昏黄。浓稠如墨的黑暗彻底笼罩了地窨子的角落。
赵小娟压抑的抽泣和旁人翻身叹气的窸窣声像模糊的背景音。楚寰在绝对的黑暗里摸索着，抽出压在硬炕席下那本油纸包着的《立体几何》。指尖凭着记忆，翻开书页中折痕最深的一道解析几何综合题。
纸页摩擦的沙沙声在黑暗中异常清晰。
冰冷红肿的手指在虚空里无声地划动、计算。
正旋转抛物面切割体…截面…空间向量夹角…辅助线…点面距离…前世军校沙盘上推演穿插路线的专注，雨林伏击前计算狙击阵风的冷静，全部被压缩进这黑暗无声的“战斗”里。题目在脑海中纤毫毕现。
一次…思路阻塞在辅助面的引入点。
二次…向量坐标计算出现细微偏差。
当思维第三次逼近那核心的证明点，冰冷的指尖几乎要划开冻硬的虚空——
“滋…咔哒…”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明显电流杂音的脆响，刺破了地窨子的压抑死寂！
是知青点唯一那个老旧悬挂在梁上的有线广播喇叭！早己废弃的喇叭！
随即，一个沉稳、有力、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骤然刺穿厚重门帘阻隔的风雪和黑暗，如熔岩般冲入死水般的地窨子！清晰得像首接砸在每个惊疑不定的灵魂上——
“……中央决定……在全国范围内恢复高校招生制度！……以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方式选拔人才！……知识青年…工、农、兵学员…应积极备考！……”
广播电流的嗡鸣在寂静里持续扩散。
黑暗中，楚寰划动的手指猛地停顿在虚空中。
那凝固的姿态，像一尊在雪域悬崖边凝立千年的石像，骤然裂开一道贯穿灵魂的缝隙。缝隙深处，沸腾的岩浆喷薄而出！
她慢慢坐首身体。
黑暗中，没人看见她嘴角缓缓扯开了一道冰冷而锋利的弧线。
像一柄在冰雪里深埋十年，终于被远古的号角唤醒，铮然弹开一线凛冽寒光的绝世锋刃。
冰壳碎裂声在脚下发出密集细响。嘉荫县革委会大院门口的泥雪路冻成冰棱陷阱，晨光给冰晶镀上一层毫无温度的惨白。几个裹着靛蓝旧棉袄、缩手跺脚等消息的知青在院墙下呵出白汽，眼珠粘在红砖墙头刚贴上的鲜红喜报上。
“刘卫红……农机化……”有人眯眼小声念。
“张建国……省师范……”
名字像火柴棍在喜报上排列，底下缀着学校。没人喧哗，只有纸页在寒风中瑟瑟拍打砖墙的扑啦声。
“看！在那儿！”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突兀地拔高！
所有冻僵的视线瞬间被拽紧！胶水般死死粘在那张喜报最顶上一行——
楚寰，总分：480（满500），录取：国防科技大学 导弹自动控制与动力工程系
“嘶——”空气被猛抽进去的声音此起彼伏。
“数理化全满？”
“国防科大？！她？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