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窗外朔风卷过林海,发出低沉的咆哮。马灯的火苗被风从门缝里挤进来的寒气压迫得骤然一矮!
楚寰握笔的手也随之一顿。
抬眸。
冻得糊满冰花的毛玻璃窗外,漆黑的夜,唯有风声肆虐。昏黄微光在结了厚霜的窗玻璃上映出她自己模糊的影子,而冰花被这微弱的热气熏得融化了一小片,水滴蜿蜒向下流,在冰冷的玻璃上划出一道歪斜的缝隙。
缝隙边缘的冰裂痕在昏黄光影下无限扭曲、伸展。
那交错的线条,冰冷,尖锐。
像一道被无形的手、用沾血的刻刀强行冻结在虚空中的十字——狙击枪瞄准镜分划线上那凝固的血污。
林伟在瞄准镜里炸开的血色,带着雨林潮湿闷热的气息,时隔两世,穿透时间与冰原,与眼前窗外凛冽的风声狠狠重叠!
笔尖狠狠戳进草稿纸,捅破了薄薄的纸张,深深扎进下面垫着的硬木炕桌。铅芯断裂。
“楚寰!”
门帘子呼啦一声被蛮力掀开!裹挟着一股呛人的旱烟和屋外雪粉的寒气。指导员李明远高大的身躯堵住了门口,穿着臃肿的军大衣,皮帽子压得很低,帽檐下是一张被寒风吹得发紫的方脸,眉头拧成疙瘩。他目光在晦暗拥挤的地窨子扫过,最后盯在炕尾那片灯光边缘的楚寰身上。屋里霎时死寂,只剩赵小娟压抑的吸鼻涕声。
“你!过来!”李明远声音粗嘎,不耐烦地用戴着棉帽子的手指狠狠点了点楚寰。
楚寰抬起眼帘,昏黄灯影下,那双眼睛平静得像冻住的深潭。她拔出手里戳进桌面的半截铅笔,指肚被断裂的尖锐木刺划破一道口子,血珠迅速渗出。没管。
起身,裹紧身上那件磨得泛毛光、打着补丁的旧棉袄,跟着他走出令人窒息的地窨子。寒风卷着雪粒子劈头盖脸砸来。
积雪没膝。两人一前一后踩在雪窝里,吱嘎作响,走向场部那间孤零零的土坯房,烟囱口喷着断续的白烟。炉子烧得比地窨子炕还旺,墙上糊着旧报纸,靠窗一张三抽桌,桌面上赫然摊着一份《高等学校考生政治审查表》——姓名栏写着“楚寰”。旁边一摞新的知青花名册摊开着。
李明远搓着手在炉边踱步,厚棉鞋底踩在地上噗噗作响。他转头,扫了一眼安静站在门口阴影里的楚寰。那张脸在炉火光晕里轮廓分明,十五岁女孩的清秀早被几年北大荒的风雪吹打掉了最后一丝柔和,只剩下冻伤的红痕和打磨过度的坚硬棱角,像一块倔强的黑石头。
“我说小楚!”李明远重重咳了一声,嗓门带着火气,“你是组织信任的!是烈士子女!更要起模范带头作用!扎根边疆!为革命献青春!”他猛一拍桌上那摞花名册,纸张哗啦作响,“都像你这样考出去奔前程!谁建设北大荒?嗯?要记住你是谁!你父母为谁牺牲的!觉悟呢!?”
唾沫星子随着他激动的挥舞溅出。
“高考?那是小资产阶级路线回潮!”他抓起楚寰那份政审表,抖得哗哗响,“你这登记表压下了!甭想了!”又猛地指向墙角那台蒙着一层灰的、印着“东方红”标牌的手摇油印机,“立刻!把你的决心书写出来!贴在宣传栏!就说你坚决拥护组织分配!志愿扎根北大荒干革命!给那些动摇分子看看!一个烈士子女该有的态度!”
楚寰的指尖隔着厚棉裤口袋,触到了里面一片坚硬的棱角。那是油纸包着的那本《立体几何》的硬封面内折角处,缝藏着的东西。半片褪了色、边角卷曲磨损的暗红色肩章布料。干涸发黑的血痂如同烙印,渗入纤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