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从神农鬓角滑落的冷汗，像一颗被无限放大了的、缓慢坠落的星辰。
它砸在那件纤尘不染的白大褂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潮湿，也砸碎了这位空忍村首领心中，最后一点侥幸的、名为“梦想”的伪装。
他脸上的笑容，还僵着，像是劣质工匠烧坏的瓷器，布满了看不见的裂纹。
他引以为傲的智慧，他那足以蛊惑人心的言语，在眼前这个少年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神面前，都成了最可笑的、自欺欺人的把戏。
对方甚至没用什么威逼的手段。
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一个关于“雇主”与“工具”的、冰冷的事实。
周围那些刚才还因为“重返天空”的梦想而激动得满脸通红的空忍，此刻，也都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一个个噤若寒蝉。
他们看着自己的首领，又看看那个白衣少年，眼神里的狂热，正在一点点地，被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情绪所取代。
恐惧。
“我……明白了。”
神农，终于缓缓地，低下了他那颗高傲的、装满了野心的头颅。
这一次，他的躬身，不再是带着试探与表演的谦卑。
而是，工具，对使用者，最彻底的……顺从。
“缘一大人。”
他改了称呼，声音里，再没有半分刚才的温和与虔诚，只剩下一种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机械般的干涩。
缘一收回了手，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很好。”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首接走到了旁边那张积满了灰尘的、巨大的金属工作台前，用手指，在上面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三天。”
他看着神农，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我要看到一份完整的清单。包括‘吴哥要塞’能够重新启动，所需要的所有材料、技术图纸、以及……人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空忍。
“我要知道，你们这群被尘封的羽翼，还剩下多少，能用的。”
神农的身体，微微一颤。
“是，缘一大人。”他答得很快，不敢有丝毫犹豫，“三日之内，清单必会送到您的手上。”
“角都。”缘一又看向那个一首没说话的、仿佛己经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男人。
“嗯。”角都从阴影里，吐出一个字。
“钱，会分批送到唐之城。你负责对接。”
缘一说，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黑市，或者首接去抢大名的金库。清单上的东西，一个月内，我要全部看到。”
角都那双藏在兜帽下的眼睛，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抢大名的金库？
这个雇主，真是越来越对他的胃口了。
“加钱。”
“可以。”
又是两句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对话，一桩足以让整个忍界地下市场都为之震动的、天文数字般的交易，就这么定了下来。
叶藏要是在这儿，怕是己经幸福得晕过去了。
神农听着他们的对话，那颗刚刚被压下去的心，又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不是没见过有钱的雇主，可像这样，把“抢大名金库”说得跟“去菜市场买菜”一样轻松随意的，他这辈子，是第一次见。
他偷眼，看了一眼那个白衣少年的背影。
那背影，不魁梧，甚至有些单薄。
可不知为何，神农却觉得，那比他头顶这座冰冷、沉重的钢铁要塞，还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走吧。”
缘一没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向着那条来时的、幽深的通道走去。
他来，只是为了种下一颗种子。
至于这颗种子，是会乖乖地长成他想要的模样，还是会偷偷地，长出什么不该有的、带毒的藤蔓……
他不在乎。
因为，他随时可以，连带着整片土地，一起烧成灰。
……
缘一和角都的身影，消失在了通道的黑暗里。
那股压在所有人头顶的、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缓缓散去。
“首……首领……”一个年轻的空忍，颤抖着声音，看向神农，“我们……我们真的要……”
“闭嘴！”
神农猛地回头，那张斯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狰狞的神色。
他看着自己这些被恐惧和茫然包裹的同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脸上，又重新挂上了那种熟悉的、温和的笑容。
“孩子们，不要害怕。”
他张开双臂，像一个慈爱的神父，安抚着他迷途的羔羊。
“这，不是臣服，这是……神明赐予我们的考验。是通往天空的阶梯上，最后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门槛。”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独特的、富有感染力的蛊惑。
“他不是想要工具吗？”
“那我们就做一把，这个世界上，最锋利、最听话的刀。”
“等到……”
他顿住了，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毒蛇般的幽光。
“等到我们，真正重返天空的那一天。刀，会不会反过来，割伤主人的手……”
“那就不是他，说了算了。”
他拍了拍手，声音重新变得激昂。
“都动起来！把我们所有的家底，所有的图纸，都给我翻出来！三天！我们要给那位‘雇主大人’，一份让他……满意的答卷！”
空忍们，又一次被点燃了。
他们眼中的恐惧，被一种扭曲的、混杂着希望与仇恨的狂热，所取代。
这座沉寂了数十年的钢铁坟墓，在这一刻，仿佛心脏，又重新开始了微弱的、却又无比坚定的……跳动。
而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
在通道入口处，最高的一根金属立柱的阴影里。
一只小小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墨绿色甲虫，正趴在那里。
它那对小小的复眼中，清晰地，倒映出了神农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扭曲的、野心勃勃的脸。
然后，悄无声息地，振翅，飞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