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一没有立刻回答。
那句“划算吧”的问话，带着一丝甜腻的、如同蜜糖般的诱惑，在潮湿的空气中轻轻飘荡。
但他不是追逐蜜糖的蜂蚁，而是早己习惯在刀尖上辨别毒素的孤狼。
他只是抬起头，那双纯白的眼眸，隔着薄薄的暮光，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只小巧的、由仙人意志凝聚而成的蛞蝓分裂体。
那双眼睛里没有贪婪，没有兴奋，只有一如既往的、近乎冷酷的探究。
“为何？”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打破了那份带着算计的甜美。
这个问题，似乎让蛞蝓仙人有些意外。
她那对晶莹的触角微微一滞，随即像是被问到了什么痒处，整个身体都以一种奇妙的韵律晃了晃。
“哎呀……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不好骗了吗？”她发出一声娇嗔般的抱怨，但那甜美的声音里，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慵懒与算计，多了一抹难以言喻的、被时光浸泡得有些发酵的悠远。
“为什么想出去啊……”她慢悠悠地爬到一块发光的苔藓上，身体舒展开来，像是在享受那片幽蓝的光芒，“这个问题，连柱间都没有问过我呢。”
缘一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知道，这或许才是这场交易的核心。
“因为啊……”蛞蝓仙人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我出不去。”
“你看，”她晃了晃触角，示意缘一去看这片无边无际的、充满了庞大生命的森林，“这里，就是我的身体，我的身体，也就是这里。我不是尾兽它们那样的查克拉聚合体，想变大就变大，想变小就变小，高兴了还能附在人身上出去溜达一圈。”
她的语气里，带着对尾兽们那种自由的、不易察觉的羡慕。
“我……太大了。大到这片土地己经无法与我分割。每一次想要挪动，都像是要掀起一场天崩地裂。所以，千百年来，我就只能待在这里，看着这些蘑菇长了又谢，谢了又长。”
缘一的目光，穿过那些巨大的树影，仿佛能看到那隐藏在森林之下的、如山脉般连绵的仙人本体。
一个拥有着神明般力量的存在，却被自身的力量，囚禁在了原地。
这是一种何其荒谬的悖论。
“柱间是个很有趣的人。”蛞”蝓仙人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了许多，像是陷入了某种温暖的回忆，“他不像扉间那么死板，也不像其他的孩子那么敬畏我。他会大大咧咧地坐在这里，跟我讲外面的事情。”
“他会跟我说，火之国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会变成一片片会跳舞的金子。会跟我说，集市上有一种叫三色团子的东西，甜得恰到好处。还会跟我说，他建立的那个村子，孩子们会在街上追逐打闹，那笑声，比林子里任何鸟儿的叫声都好听。”
她每说一句，这片暮色森林的光影，仿佛就在缘一的眼前，勾勒出一幅幅他从未见过的、鲜活而明亮的画卷。
那是一个与雨之国的阴冷、与日向家的压抑、与战场的血腥，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温暖到不真实的世界。
“我听他说了很多年，”蛞蝓仙人的声音里，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名为寂寞的雾气，“听得多了，就有点好奇了。”
“我啊，也想亲眼看看，那会跳舞的阳光，到底是什么样子。”
“也想尝尝看，那被他夸上天的团子，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吃。”
“也想听听看，他用生命守护的那个村子里，孩子们的笑声，到底有多动听。”
她说完，便不再言语。
整个湿骨林，陷入了一片悠长的静默。
只有那些发光的菌类，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散发着它们幽蓝而温柔的光。
缘一看着她，心中某个地方，被轻轻地触动了。
他想起了自己，想起了那道“笼中鸟”的咒印。
眼前的仙人，是被自己庞大的身躯所囚。
而他，则是被那渺小却恶毒的符文所困。
形式不同，但那份对自由的渴望，却是相通的。
他终于明白，这笔交易，无关强弱，无关利弊。
这只是两个囚徒之间，一个跨越了千年时光的、遥远的共鸣。
缘一缓缓收刀入鞘，那声清脆的“咔哒”声，在这片静谧的森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我明白了。”
他看着蛞蝓仙人那小巧的分裂体，那双纯白的眼眸中，燃起了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的、坚定的光。
那光芒，不再是单纯的求道之心，更承载了一份沉甸甸的承诺。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