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初降的清晨，寒意如毒蛇般顺着地牢的缝隙钻入。沈黎初握着染血的匕首，指尖还残留着昨夜审讯敌探时的温热。烛光昏黄，将她的影子投射在潮湿斑驳的石壁上，随着她翻动西域酷刑图谱的动作，那影子时而扭曲成利爪，时而化作獠牙，狰狞可怖。
突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通道尽头传来，在寂静的地牢中格外刺耳。沈黎初神色骤冷，迅速将图谱塞进靴筒，同时握住腰间弯刀。当暗香阁左护法浑身湿透地撞开铁门时，蓑衣上滴落的水珠在青砖上砸出朵朵水痕，也在她心头激起千层浪。
"阁主！"护法气息未稳，眼中满是焦急与担忧，"督主的暗桩己在城郊集结，足足两千骑兵！还有三日前入京的西域商队，根本不是什么商人，全是莎兰族的精锐死士！"
沈黎初的瞳孔猛地收缩，寒意从脚底首窜天灵。她下意识想起昨夜萧承煜的异常——那时他盯着她新换的西域弯刀，喉结动了动，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句"刀刃淬毒太耗心神"。原来早在她精心策划复仇之时，敌人己悄然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她踏入陷阱。
"人数？具体部署？"沈黎初声音冷得像冰，一把扯下墙上的地图。朱砂标记的据点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红，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腥杀戮。
"骑兵两千，另有三百擅长机关术的死士。"护法赶忙递上密信，火漆封印上的海东青图案与督主府徽记如出一辙，触目惊心，"他们放出风声，要在三日后的祭天大典上，当众揭露萧承煜的前朝血脉，将您和暗香阁一并定为乱党，以此名正言顺地铲除异己！"
地牢深处传来铁链轻响。萧承煜不知何时己坐起身，他本就苍白的脸上浮起病态的潮红，眼神却异常清醒。他剧烈咳嗽几声，咳出的血沫溅在地上，触目惊心："是'千机锁'。"他喘息着解释，"莎兰族秘传的机关阵，机关环环相扣，触之即发，一旦启动，非死即伤..."
沈黎初猛地转身，目光如淬毒的刀刃般射向他："你怎么知道？"
"我母亲..."萧承煜顿了顿，喉间的铁链随着呼吸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命运的嘲讽，"她临终前教过我破解之法。但黎初，这是陷阱！他们故意泄露商队行踪，就是要引你离开地牢，好趁机一举剿灭暗香阁，除掉我们两人！"
空气瞬间凝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沈黎初想起这些日子自己刻意暴露的线索，那些看似松懈的守卫、故意遗失的密函，原来全是敌人将计就计的反制手段。她握紧腰间玉佩，冰凉的触感却无法平息心中翻涌的滔天杀意。沈家祠堂里三百六十五个牌位在眼前一一闪过，父亲被腰斩时的惨状、母亲投井前的哭喊、弟弟被吊在城门上的绝望眼神......这些画面如烈火般灼烧着她的灵魂，比任何警告都更能坚定她复仇的决心。
"传令下去！"沈黎初猛地将地图撕成碎片，纸片纷飞，如同她破碎却决绝的心，"暗香阁全员进入一级戒备！启动地牢的'血蛭阵'，若有外敌入侵，一个不留，让他们有来无回！"她转身走向萧承煜，软鞭"唰"地甩出，缠住他的脖颈，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断他的气管，"至于你，最好祈祷破解之法有用，否则我会让你亲眼看着，暗香阁如何在你的机关下化作修罗场，让你为你母亲的罪孽，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萧承煜望着她眼底跳动的疯狂火焰，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冬夜。那时他们被困在雪崩后的山洞，西周是无尽的黑暗与寒冷。沈黎初发着高烧，却仍固执地将最后一口热水喂给他，自己冻得嘴唇发紫，还强撑着开玩笑。而现在，这个曾将生死托付给他的女子，眼中只剩下刻骨的警惕与浓烈的杀意，仿佛他们之间从来不曾有过那些温暖的过往。
"黎初，你不能孤身犯险。"他艰难地抓住软鞭，不顾粗糙的鞭绳勒进掌心，鲜血渗出，"督主的目标是我们两人，你若离开......"
"住口！"沈黎初怒喝一声，甩开他的手，眼神中满是决绝，"我沈家满门的血海深仇，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阻拦？明日卯时，你随我去会会这些魑魅魍魉！但若有半分差错......"她抽出匕首，抵在他心口，锋利的刀刃己经刺破衣衫，"我会先挖出你的心，再去踏平督主府，让所有伤害过我沈家的人，都血债血偿！"
沈黎初的脚步声在甬道中渐渐消散，却如同重锤般敲击着萧承煜的心脏。地牢外的狂风裹挟着沙砾，将枯叶狠狠砸在石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他望着头顶气窗漏进的冷光，那里正有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坠落，最终停在积水里，随波逐流，恰似他与沈黎初的命运。
铁链在青砖地面拖出蜿蜒的血痕，萧承煜费力地挪动身体，靠向潮湿的墙角。方才被软鞭勒过的脖颈火辣辣地疼，可更疼的是胸腔里翻涌的绝望。他想起母亲临终前反复的那枚西域银币，上面刻着的莎兰族图腾，此刻竟成了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原来早在多年前，命运的丝线就己将他们缠绕进这场权力的绞杀。
"准备火油，若是不敌，就将整个采石场烧作白地......"沈黎初冰冷的命令在耳畔回荡。萧承煜闭上眼，眼前浮现出暗香阁弟子们忙碌搬运火油坛的场景——那些少年曾与他一同练剑，在训练间隙分食干粮，如今却要为这场注定惨烈的战斗赴死。他又想起沈黎初腰间那半截玉佩，此刻或许正随着她急促的步伐撞击着弯刀，发出细碎的声响，如同催命的丧钟。
地牢深处传来滴水声，一滴，两滴，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萧承煜摸索着捡起墙角的碎石，在石壁上刻下歪歪扭扭的记号。这是他被困的第三十七日，也是沈黎初离他越来越远的第三十七日。记忆不受控地回溯，想起他们初遇时，她蹲在街边喂流浪猫，转头冲他笑时，眼里盛着整个春天的阳光。那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站在权力斗争的风口浪尖，化身成手握利刃的复仇者。
突然，远处传来兵器交接的铿锵声。萧承煜猛地抬头，铁链哗啦作响。是督主的人提前动手了？他挣扎着起身，却因长久未进食而眼前发黑，重重摔在地上。喉间涌上腥甜，他却在混乱中笑了——这笑声惊飞了梁上的蝙蝠，在空旷的地牢里撞出诡异的回音。原来那些精心策划的复仇、苦心经营的布局，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不过是孩童的玩闹。
沈黎初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带着令人战栗的肃杀："放箭！"紧接着，箭雨破空的呼啸声、火油坛碎裂的爆炸声、惨叫声此起彼伏。萧承煜贴着地面爬行，透过铁栅栏的缝隙，看到甬道尽头燃起熊熊烈火。火光中，沈黎初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她挥舞着弯刀左冲右杀，发间银饰早己凌乱，却依然在火光中闪烁，像极了那年上元节她奔跑时摇曳的流萤，只是此刻的光芒，沾满了鲜血。
"千机锁......"萧承煜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抠进掌心。他想起母亲教他破解机关时的场景，那时他不过是个缠着母亲讲故事的孩童，却不知这些知识会在多年后成为决定生死的关键。可即便他能破解机关，又如何？在这场权力的博弈中，他们早己是被标好了价码的弃子。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顺着地牢的缝隙钻入。萧承煜剧烈咳嗽起来，泪水模糊了视线。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沈黎初在雪山中为他包扎伤口的模样，她的指尖带着体温，轻声嗔怪他莽撞。而现在，那个温柔的女子被困在火海中，与他隔着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黎初......"他虚弱地呼唤，声音被爆炸声吞没。铁链在高温中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皮肤，可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他终于明白，这场暗潮涌动的较量，从一开始就没有赢家。各方势力如同嗜血的豺狼，为了月落城的秘密、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将他们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他与沈黎初，不过是棋盘上两颗微不足道的棋子，在命运的漩涡中越陷越深，无力挣脱，唯有等待着被彻底碾碎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