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音实验室泛着冷白的光,墙面覆着海绵状的吸音棉,将外界噪音滤成模糊的嗡鸣。
隋冷坐在特制的观察台前,额角贴着电极片,视线紧盯着玻璃笼里那只白色小鼠——它正用前爪扒拉着木屑,胡须微微颤动,喉咙里发出细不可闻的吱吱声。
“试着把注意力锁在它的情绪波动上。”许医生的声音从耳机传来,带着电流杂音,“像收窄望远镜的焦距,只接收它的频率。”
隋冷闭了闭眼。
最近三天,她总在凌晨被各种动物的声音惊醒:楼下流浪猫的夜嚎、隔壁小区狗的吠叫、甚至五公里外动物园里长颈鹿的低鸣——能力失控的征兆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许医生说这是“听觉过载”,必须学会主动屏蔽,否则神经会像绷断的琴弦。
小鼠的情绪在她意识里逐渐清晰。
不是单纯的“恐惧”或“平静”,更像一团淡淡的雾,带着探索新环境的好奇。
她试着把这团雾从所有杂音里拎出来,就像从乱线团里抽线头。
当指尖触到那缕“好奇”的瞬间,后颈突然窜起灼烧感,太阳穴突突跳动,像有人用细针在颅内轻敲。
“停——”许医生的声音突然扭曲成尖锐的蜂鸣,隋冷猛地睁开眼,眼前的玻璃笼开始重影。
小鼠的情绪雾团裂成碎片,西面八方涌来的声音像潮水倒灌:通风口的风声、许医生急促的脚步声、走廊外清洁工推车的吱呀声、甚至楼下绿化带里麻雀啄食的细碎响动......所有声音在耳中炸成一片,她捂住耳朵蜷缩起来,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
尖锐的蜂鸣声突然拔高,像要刺穿耳膜。
隋冷眼前发黑,最后一个意识是:糟了,这次玩大了——
再恢复意识时,世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她抬头,看见许医生正站在面前,嘴唇快速开合,眉峰紧拧成“川”字。
女医生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抖,显然刚才试图扶住她却被她挥开。
隋冷张了张嘴,想问“怎么了”,却只听见自己喉咙里闷哑的气声。
恐慌像冷水浇头。
她猛地扯下电极片,踉跄着扑向墙面的镜子。
镜中人脸色惨白,瞳孔因为失焦微微放大。
她拍了拍自己的耳朵,没有熟悉的闷响;攥紧拳头砸在桌沿,痛感清晰,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许医生!”她对着空气喊,声音在寂静中显得陌生。
许医生的嘴型是“你还好吗”,手指快速比划着——那是她上周教隋冷的简单手语:“听力?”
隋冷瞬间冷静下来。
她摸出随身的折叠手机,在备忘录上快速打字:“听不见。”屏幕蓝光映着她发白的指尖。
许医生的脸色沉了沉,抓起桌上的便签纸:“别慌,可能是暂时性神经麻痹。先做个测试。”她转身从抽屉里取出摇铃,在隋冷左侧三公分处摇晃——没有反应;右侧、后方、头顶,所有动作都像在演默剧。
最后许医生写下:“完全失聪。”
隋冷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三天前阿灰转述的流浪狗对话:“看见穿黑风衣的人在小区转,盯着隋小姐的车看。”现在能力失控,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她快速划动手机:“有任务吗?”
许医生摇头,刚要写“先观察”,实验室的警报突然闪烁——是隋冷设的动物紧急提醒。
监控屏上,顶楼通风口卡着一只花斑小猫,正用爪子徒劳地扒拉铁皮,尾巴炸成毛球。
隋冷的瞳孔骤然收缩。
小猫的情绪她虽听不见,却能从动作里读得明白:前爪悬在半空乱抓,说明后爪被卡住了;尾巴紧绷,是疼得厉害;耳朵向后贴,是害怕到极点。
她抓起桌上的工具包,指了指监控屏,又比划“我去”。
许医生拽住她的手腕,手指急促地打着手语:“危险!”
隋冷掰开她的手,在手机上敲:“它撑不住了。”
顶楼风大,吹得隋冷的外套猎猎作响。
她顺着梯子爬到通风口下方,仰头看见小猫的后腿卡在两片铁皮缝隙里,皮毛被蹭掉了一块,渗出淡红的血。
小猫见有人来,原本挣扎的动作突然顿住,歪着头盯着她——那是信任的信号。
隋冷掏出随身携带的微型液压钳,轻轻顶住铁皮。
小猫的尾巴小幅度摆动,是“别弄疼我”的意思。
她调整角度,缓慢施力,铁皮发出细微的变形声。
小猫的前爪搭在她手背上,温热的肉垫轻轻按了按,像在说“我忍着”。
“咔”的轻响,铁皮裂开一道缝。
小猫的后腿滑出来,立刻蜷缩着往她怀里钻,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呼噜——隋冷能看见它的喉结震动,却听不见声音。
她把小猫揣进外套里,转身时瞥见许医生站在楼梯口,举着手机屏幕:“120在楼下,先去医院。”
隋冷低头摸了摸小猫的耳朵,它正用脑袋蹭她的下巴。
她对着许医生点了点头,指了指小猫,又比划“送动物医院”。
女医生愣了愣,掏出手机快速拨号,指尖在屏幕上敲出“明白”。
安全屋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晨光透过纱帘在地图上投下淡金色的网。
隋冷趴在地毯上,阿灰蹲在她肩头,正用喙尖啄她的手背——这是它“有重要东西”的信号。
她展开阿灰爪子里攥着的小纸条,上面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码头仓库B区,午夜两点。”字迹边缘有洇开的水痕,像是被雨水泡过又晒干的。
“谁给的?”她在阿灰耳边轻声问,虽然知道自己现在听不见,但乌鸦能看懂她的口型。
阿灰扑棱着翅膀跳到地图上,爪子按住“码头仓库B区”的位置,又歪头啄了啄她的手指——那是“流浪猫群”的暗号。
隋冷眯起眼,原主记忆里闪过X组织的运输记录:三个月前有批“实验样本”从码头运出。
她抽出红笔在地图上圈出三个假坐标,分别是城南废弃工厂、东郊旧火车站、北城烂尾楼。
“把这些带给不同的猫群,”她对着阿灰打手势,“就说隋小姐要去这三个地方。”
阿灰歪头看了看纸条,突然用喙尖叼起她的红笔,在“码头仓库B区”旁边画了个小叉——那是“小心陷阱”的意思。
隋冷笑了,伸手揉了揉它的颈羽:“我知道。”
次日清晨,隋冷在窗台发现一枚微型追踪器。
金属薄片只有指甲盖大小,背面粘着半干的口香糖——显然是夜里被人粘上去的。
她捏着追踪器对着光看,镀层上刻着极小的“NK”字母,那是X组织实验室的标志。
“比想象中急。”她对着空气说,声音在寂静里显得空洞。
上午十点,隋冷站在阳台,指尖抚过三只信鸽的脚环。
每只脚环里都塞着纸条,分别写着“隋在城南”、“隋去东郊”、“隋往北城”。
她松开手,信鸽扑棱着翅膀飞向不同方向,在天空划出三道弧线。
果然,下午两点,王倩的加密电话打进来。
隋冷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王队”,按下接听键,把手机贴在耳边——当然,她听不见任何声音。
但她知道王倩此刻一定在喊:“局里收到三地目击报告,你到底在哪?”
她对着摄像头打出手语:“安全屋。”屏幕里王倩的脸瞬间松弛下来,又立刻绷紧,快速比划:“追踪器信号在三个地方乱窜,他们信了?”
隋冷点头,指尖敲了敲桌面的追踪器——那是她故意留在沙发缝里的。
王倩的嘴角抽了抽,比划:“疯了。”
第三天清晨,隋冷是被鸟鸣惊醒的。
“啾啾——”
“咕咕——”
“叽叽喳喳——”
各种声音像潮水般漫进来,清晰得让她眯起眼。
她屏住呼吸,试着集中精神。
麻雀的叫声突然变轻,像被按了音量键;远处汽车的鸣笛消失了;阿灰在客厅踱步的脚步声却变得清晰,“扑棱扑棱”带着羽毛摩擦的沙沙声。
她坐起来,伸手碰了碰床头柜上的玻璃杯。
“当啷”一声脆响,这次她听得真真切切。
“醒了?”阿灰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点沙哑的调侃,“聋了三天,终于能听我说话了?”
隋冷笑出了声,下床时差点被地毯绊倒。
她蹲在阿灰面前,盯着它圆溜溜的眼睛:“我能控制了。”
“下次别把自己弄聋。”阿灰用喙尖戳了戳她的手背,“小猫昨天来看你,在窗外叫了半小时。”
隋冷摸出手机,屏幕上果然有动物医院的未接来电,短信写着:“小花己拆线,等你接它回家。”她刚要回复,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王倩的消息跳出来:“南洋行动组己锁定目标地点,等待你的最终确认。”
隋冷盯着屏幕上的字,晨光透过纱帘落在她发顶。
阿灰跳到她肩头,用翅膀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垂。
“你觉得,我们准备好了吗?”她低声问。
阿灰歪头看了眼窗外,那里有只麻雀正停在电线上,喉咙里发出清亮的啼鸣。
“该来的,总会来。”乌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