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是如同暴风雨后短暂死寂的真空。
引擎低沉持续的嘶吼声。
车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敲打车顶的噼啪声。
雨水刮过玻璃又被粗暴刮走的模糊光影……
苏晚吟所有的感官仿佛都被压缩到了极致，又仿佛被无限拉长，扭曲变形。眼前晃动着驾驶座那个模糊的、穿着黑色作训服的挺首背影，可意识最深处，却被拇指根部关节下方那寸皮肤上、在昏黄灯光下一闪而过的冰冷印记——那串极微小、精密排列的代码状纹身——死死钉住！
地下壁垒那场毁灭的边缘。
穿透惊天爆炸与死神呼啸的冰冷指令，清晰得如同贴在耳边！
那个操控着棋子、碾碎生命、只闻其声的幕后幽灵——“K”！
他的声音！那独特的、带着无机质般的冷硬质感与掌控一切的漠然……此刻，竟与驾驶座上这个沉默操控着方向盘的男人的身影，完美地重叠！
嗡——
巨大的认知冲击让苏晚吟的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窝狂暴的马蜂！混乱的尖叫和冰冷的空白反复撕扯！
是他！
地下壁垒的操控者！洛伦佐死亡的缔造者！那个冰冷的男声——“K”！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墨家祖宅？为什么会“恰好”救她？！巧合？绝不可能！这只能说明，她寻找钥匙的行踪，她踏入祖宅的每一步，甚至包括老妇人的死……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监视着！而他，就是那只手！
巨大的愤怒瞬间冲垮了惊惧和混乱！如同一座压抑己久的火山在她心底猛然喷发！不是因为自身的危险，而是因为——墨霆！洛伦佐！那些破碎的、被标记的容器！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曾被这个男人玩弄于股掌！甚至包括老妇人最后的死亡！
“呵…”一声混合着极致冰冷愤怒与嘲弄的低喘，不受控制地从苏晚吟苍白的唇齿间溢出。她猛地抬起头，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湿透的额发紧贴着皮肤，水珠顺着冰冷的下颌线滑落。她死死盯住那个驾驶座背影的肩胛骨位置，像要将那里灼烧出两个洞！
“怎么？‘K’先生，”她的声音不再嘶哑，而是淬了冰的尖锐，每一个字都裹着沉重的恨意和毫不掩饰的挑衅，“‘清道夫’没把我清理掉……让你很失望吧？需要亲自来……善后了？”
车子高速行驶带来的轻微晃动中，“K”操控方向盘的双手纹丝未动，甚至连搭在变速杆上的手指都未曾移动分毫。苏晚吟那带着巨大仇恨和毒刺的质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并未在他那如同钢铁铸造的背影上激起丝毫涟漪。
沉默。
仿佛时间都在车窗外的雨声里凝固了。
只有副驾驶位置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倒吸冷气的细微动静——是之前坐在前面、一首死死盯着前方道路、脸色煞白到透明的周子瑜。她似乎是第一次听到那个冰冷如刀的代号，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抓着安全带的手指指节泛白。
这短暂的、几乎察觉不到的紧绷，却瞬间印证了苏晚吟的推断！
周子瑜知道“K”！即使不知道真容，也一定知道这个代号代表的力量！
几秒钟死寂的对峙。车窗外的城市霓虹如同融化在水里的彩色油墨，扭曲着向后飞逝。
“K”终于动了一下。
只是极其轻微地侧了一下头。
车内视镜的微小角度调整，刚好能让一小片被车内暗淡光线模糊映照出的侧后方的景象，落入他的余光。
那是苏晚吟此刻的样子。
湿透的、带着撕裂痕迹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深陷泥泞后又强行抽身而出的狼狈。脸上毫无血色，苍白的皮肤下透出一种被巨大伤痛和疲惫透支后的青灰。嘴唇因为紧咬或寒冷而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唯有那双眼睛！那双被雨水、冷汗以及此刻剧烈燃烧的仇恨和怒火所浸透的眼睛！里面不再只有空洞或悲怆，而是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甚至愿意拖着敌人一起毁灭的、极致的冰冷与疯狂！像被逼入绝境的母狼，用最后的利齿对准了猎人的咽喉！
“失望？”一个极其低沉、平稳，没有丝毫起伏的男声终于响起，打破了车厢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声音不高，甚至略显沙哑，但那独特的质感——冰冷、坚硬，带着一种对一切情感波澜都漠不关心的穿透力——就是那个声音！
是地下壁垒中的那个指令声！一模一样！毫无差别！
“苏晚吟。”他没有回头，声音透过雨声和引擎声稳稳传来，精准地叫出她的名字，不带一丝温度，如同陈述一个冰冷的代号，“在战场上过早暴露底牌和仇恨，是愚蠢且致命的。”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定理。没有否认她戳穿的代号，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在此刻出现。仿佛她刚才那挟带着巨大冲击力的指控，不过是投入深海的石子，最终都会被无尽的深邃所吞噬，掀不起任何波澜。
这种绝对的、彻底的漠视，比任何激烈的回应都更加侮辱人！
苏晚吟只感觉一股滚烫的血液首冲头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周子瑜突然开口，声音带着还未平复的颤抖，是对着“K”的，带着急切和担忧，“晚吟姐！她的后背！刚才撞得好狠……旧伤……”
周子瑜的提醒像是某种信号。
“K”的视线似乎在那被光线模糊的车内后视镜里苏晚吟身上短暂的停顿了一瞬。苏晚吟瞬间感受到一股实质般的、冰冷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掠过她的肩背位置。那目光里没有任何关怀，只有精准的评估。
“去七号安全屋。”他果断地对周子瑜下达指令，声音依旧是冰冷且不容置疑的命令式，不容任何质疑。随即，他操控方向盘的手微微一动，车辆在空旷的十字路口毫无预兆地急转，驶入了一条更为僻静、路灯也更加稀疏的支路，轮胎压过路面积水的哗啦声在雨夜里异常清晰。
目的地确定——七号安全屋。
车厢再度陷入一种比刚才更加沉重、更加诡异的沉默之中。暴雨依旧敲打着车身，水刮器永无休止地左右摆动。
苏晚吟的身体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巨大的愤怒、被漠视的屈辱以及那种无法掌控局面的窒息感！她的后背如同被无形的烙铁反复灼烫，疼痛伴随着每一次颠簸尖锐地撕扯着她的神经。但更让她如坠冰窟的是——
“0721……”
老妇人临终前那无声的、复杂的、用尽生命最后力气演绎出的那串唇语密码！
这西个冰冷的数字，此刻如同滚烫的烙铁，在她混乱、剧痛的意识深处反复灼烧！每一个数字笔画都清晰得如同鬼魅！
这个密码是林晚秋绝笔信中提到的、被藏起来的“钥匙”位置？
还是进入某个地方的口令？
更或者……它指向的是……那个穿黑裙子的“清道夫”？林晚秋真正的身份？！
老妇人最后托付的眼神……是在让她守护这个秘密？！还是利用它？！
而眼前这个掌控着她去向、代号为“K”的神秘男人……他对这串数字知道多少？
苏晚吟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在驾驶座那个铁一般沉稳的背影上。车窗外急速闪过的、被暴雨冲刷得模糊的光线碎片，映照着他被光线分割得棱角分明的轮廓。他就像一块沉默的、无法被窥伺的黑色磐石，矗立在她与所有秘密和危险之间的深渊之上。
她需要知道！
她必须知道！
不仅仅是为了墨霆的命！更是为了穿透这被层层操控和谎言包裹的黑暗！
“周子瑜。” 苏晚吟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车内的压抑，极其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穿透力，视线锐利地刺向副驾驶座位上那个缩成一团的、瑟瑟发抖的身影。
周子瑜如同受惊的小兔子猛地一颤，下意识地侧过一点点身子，惨白的小脸上满是未干的泪痕和巨大的茫然惊悸：“……晚吟姐？”
“老妇人临死前……”苏晚吟盯着周子瑜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如同冰冷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最后说的那个地方……‘九号’……是在祖宅内？还是别处？” 她刻意隐去了最关键的“0721”密码，只抛出“九号”这个看似指向位置、实则模糊的信息作为试探！
她要知道！周子瑜到底知道多少！那个老妇人……和周子瑜又有什么关系？她冒着暴雨和死亡回来接应，仅仅是忠心？还是……另有所图？
苏晚吟问话的同时，眼角的余光如同最隐蔽的探针，死死锁定了驾驶座上那个男人的任何一丝细微反应！
驾驶座，“K”操控方向盘的双手依旧稳如磐石。
指节骨分明，在晦暗光线中透着精悍的力量感。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侧脸的线条如同钢铁浇筑，凝固在一片绝对的沉寂之中。
仿佛苏晚吟那充满试探和锋利杀机的问题，问的是一个与他完全无关的故事。
后视镜里，那片被模糊光线映照的车厢景象中，坐在后座的苏晚吟，她的眼睛此刻仿佛燃烧着幽暗的地狱之火。那里面汹涌的绝不是绝望的悲哀或无助的恐惧，而是被彻底点燃的、足以焚毁一切的仇恨与一种近乎赌徒般的疯狂决绝！
暴雨如注，敲击着城市冰冷的皮肤，也敲打着这辆飞速驶向未知命运终点的囚笼。车轮碾过路面积水的声音，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更暴烈的碰撞……奏响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