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
午后阳光，有些刺眼。
林间那句“最后还是困在宫阙之中吗”的低语，消散风中。
他心绪，却未平。
怔怔看着长乐公主姬如雪。
那双清澈眼眸，与识海中破碎的梦境残片，彻底重合。
灵魂深处，一扇尘封亿万载的石门，被琴音与眼神，轻轻叩响。
“咔哒……”
缝隙开启。
两段清晰画面，裹挟着隔世的情绪，涌入林间神魂。
【记忆碎片一：朱墙深琴音怨】
人间，凡俗王朝的宫城。
青砖、黛瓦、飞檐、画栋。
虽也算气派，却少了仙家气韵，多了几分……红尘喧嚣。
他那时，似乎刚从一场漫长的“神游”中醒转。
心念微动，便己身处这座宫城最高的一座观星楼顶。
俯瞰下方，人间百态，了无生趣。
他本欲离去，继续他那“看遍宇宙花开花落”的“日常”。
忽闻一阵琴声。
从宫城深处，某个偏僻的角落，幽幽传来。
琴声……并不精妙，甚至有些生涩。
指法也稚嫩。
但，琴声之中，却蕴含着一种刻骨的悲怨与不屈的魂音。
像一株生长在绝壁石缝中的孤草，倔强地，向着苍天，发出无声的呐喊。
这让他那颗看惯了神魔生灭，早己波澜不惊的心湖。
罕见地，起了一丝……微澜。
他目光投去。
只见一处寻常宫苑，花木扶疏。
院中，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素雅青衣的年轻女子，正端坐琴后。
她眉目清秀，带着几分病容。
气质柔弱，眉宇间，却藏着化不开的愁苦。
还有一丝不肯低头的傲骨。
她似乎是这深宫之中，一位命运多舛的宫廷琴师。
一曲《秋风辞》，在她指下，弹得情真意切，催人泪下。
曲终，她微微喘息，抬起沾着泪痕的清秀脸庞。
目光，恰好与他那的审视目光，轻轻触碰。
她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被人窥破心事的慌乱。
随即，她却对着他那无形无质的“目光”所在的方向，轻轻地。勉强地。
挤出了一抹带着几分苦涩与……自嘲的笑。
那一刻，他那颗早己视万物为虚妄的心。
似乎……被这抹笑，和那双清澈却盛满了悲苦的眼睛，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一下。
【记忆碎片二：陋巷叩门诚求道】
他记得，自己似乎……真的因为那琴音中的“不屈”。
以及……那双与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影子，有七八分相似的清澈眼眸而破例。
在那座凡人宫城的“浣衣巷”尽头。
一间破旧柴房，他临时落脚处。
他觉得，比皇宫正殿清静。
他“允许”了那位名唤“姬青璇”的宫廷琴师的……拜访。
他本以为，这丫头只是想求他指点琴艺。
或者，求些凡俗的庇护。
却没想到。
那小丫头，竟是个……一根筋的“痴儿”。
就在他那破柴房之外。
那扇烂木门前。
她，姬青璇，一袭青衣，早己被露水打湿。
一言不发，对着他紧闭的门。
重重地，叩了九个响头。
额头磕破，血迹蜿蜒，染红了青石板。
她却仿佛不知疼痛，只是用那双依旧清澈却充满坚定的眼眸，望着那扇门。
一遍，又一遍。
用嘶哑却坚韧的声音，泣血恳求：
“晚辈姬青璇，资质愚钝，心慕大道，九死不悔！”
“恳请前辈垂怜，赐下一线生机，指点修行之路！青璇愿……粉身碎骨。侍奉左右！”
她求的，是“道”，是“修行”。
是那渺茫却能让她摆脱绝望命运的，唯一希望。
他当时，正静坐于柴房之内。
神游太虚。
那小丫头泣血的恳求。
以及她那股……宁为玉碎的决绝意志。
竟穿透了层层阻隔，传入他心海，激起了一丝涟漪。
他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中，是万古淡漠，与……一丝几不可察的松动。
他推开了那扇破木门。
看着那个跪在门前，形容狼狈，气息奄奄，眼神却亮如寒星的少女。
他记得自己，似乎，也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许久。
才用一种听不出喜怒的语气。随口说道：
“你之心，我己知。”
“你之缘，尚未至。”
“你之命，不由天，亦不由我。”
“回去吧。若你能在这宫中，凭你这手中琴，心中道，活过下一个……花开之日。”
“我便……允你一个，问道的资格。”
【记忆碎片三：星海葬歌】
画面再次跳转。
依旧是那片，破碎星海！
依旧是那场，席卷诸天，埋葬万古的终焉之战！
终极虚无，冷酷无情，吞噬一切光明！
他看到。
姬青璇，他唯一的记名弟子。
身着素白宫装，早己染满神血魔火。
怀抱“问心琴”。
独立于无尽尸骸，破碎星辰之间。
孤傲、决绝、瘦弱。
在她身后，是“九重天宫”最后的希望壁垒。
在她身前，是无穷无尽的虚无魔潮！
而他。
就站在她的身前，护着她。
他的身影，依旧模糊，甚至更加残破。
但他身上那股抗起整个宇宙的疲惫与决绝，却清晰无比！
他似乎，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声音很轻，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与……一丝歉疚？
然后，他看到她，泪流满面，却毅然点头。
她盘膝而坐，横琴于膝，素手轻扬。
用那双依旧清澈，却己盛满无尽悲伤与勇气的眼眸。
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
然后。弹奏的正是那曲——太古葬魂曲！
琴音悲壮、肃杀、带着向死而生的永恒意志！
每一个音符，都化作最璀璨的星光，最坚固的守护，最决绝的献祭！
燃烧着她的生命，她的神魂，她的一切！
只为……给他。争取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而他。
则在她的琴声中。
在她的注视下。
独自一人。
一步踏出。
迎向了那……无边无际。深不见底。足以让诸天神佛都为之绝望的……
终极虚无！
他似乎……是要用自己所有仅存的一切。
去……封印……
或者说……去……替代……
那永恒的……
“墟”？！
……
“噗——！”
林间猛地睁开双眼！
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剧烈颤抖！
那双总是慵懒的眸子，此刻布满血丝！
里面翻涌着极致的痛苦！悲伤！愤怒！
以及……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刻骨的茫然！
“青……璇……”
一个沙哑，破碎，带着无尽痛楚与思念的名字。
从他干涩喉间，艰难挤出。
他看着眼前，那张因他的异状而花容失色的。长乐公主姬如雪。
那双与他记忆中那个为他魂断星海的女子。
一模一样的清澈眼眸。
“你……”
他伸出手，想去触碰。
却又无力垂下。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空空如也。
记忆中的终焉之战……
青衣女子的葬魂琴歌……
那双温柔注视他，最终却永远闭上的眼眸……
还有……那个他拼尽一切，却最终归于“墟”的……一切……
以及……他自己，究竟是谁？
为何会在这里？
为何……遗忘了一切？
为何……只剩下这无尽慵懒与……对食物和睡眠的执着？
无数疑问，无数画面，无数撕心裂肺的情感。
在他识海中，疯狂肆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