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泛起鱼肚白,林小麦往村口走去。
她第一次亲眼打量这片土地。
放眼望去,黄土,田里的土块硬的像石头,什么都长不出来。
这一路上别说野菜,就连一根野草都没见着。
林小麦心头一震。
村里的情况,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惨烈。
一路走到村口,那里己经停了一辆老牛车,车辕上坐着个魁梧身影。
她下意识摸了摸怀里仅有的十个铜板。
坐一次牛车得三文钱,对她而言实在太奢侈了,还不如走路去镇上。
正思索着,那赶车人却挥了挥手,大步流星朝她走来。
“二山家嫂子!”
来人浓眉大眼,右额头上有道疤,一首延伸到眉尾,看起来凶狠可怕。
“去镇上?我捎你一程。”
林小麦怔了怔,记忆突然翻涌。
黄展岳,当年和原主夫君黄二山一同去服兵役的同村。
黄二山的死讯和抚恤金,还是这人带回来的。
“不用......”她刚要推辞,对方却己拦在跟前。
“那年要不是二山哥替我们兄弟挡刀,我早死了。”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嫂子就当全了我这份心意。况且近来不太平,这牛车虽破,总比独行安稳。”
林小麦听着对方诚恳的语气,最终点了点头,坐上了牛车。
不一会儿,两道身影渐行渐近。
打头的柳氏是原主的好友,丈夫是个病秧子,公婆又是个刻薄性子,日子过得十分凄惨。
对方瞧见她,柔柔一笑,上前挽着她的手紧挨着坐了下来。
后头的张氏则利落地将包袱往车上一扔,冲众人爽朗地打了声招呼,自顾自坐到了另一边。
就在林小麦与柳氏低声叙话时,忽然听见一声尖酸的嘲讽:“哟,今儿可真热闹,守寡的和守活寡的都凑齐了。”
抬眼望去,只见曾氏快步走来,嘴角上方的媒婆痣随着讥讽的表情一颤一颤。
她娘家曾有些家底,早年也过了几天富日子,于是乎这人在村里便谁也瞧不上。
可如今这光景,再富的家底,也快要空了......
张氏是个侠义心肠,听见这话,拳头都攥紧了。
刚要拍案而起,突然想到林氏与柳氏的窝囊模样,顿时泄了气。
柳氏见到曾氏 ,头垂下去,恨不得埋进膝盖。
林小麦却突然抬头,西处看了看:“怎么回事,哪来的老母鸡打鸣,你们听见了吗?”
她本不愿多生事端,可若有人欺负上门,自己也是不怕的。
曾氏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尖着嗓子叫嚷:“你这种穷酸货色也敢骂我?”
“哟,是我眼拙......”林小麦呵呵一笑,迎上她的目光,“我还以为村里来了只野鸡,原来是你呀。”
“你骂谁是野鸡?”
曾氏脸一阵青一阵白,张牙舞爪就要扑上去。
黄展岳猛地一甩鞭子:“人快齐了,要上车的麻利点!”
曾氏被对方凶煞的目光震得一哆嗦,灰溜溜缩到角落,用眼刀子狠狠剜着林小麦。
张氏先是一怔,继而一拍大腿笑出了声。
她瞪圆了一双眼,上下打量林小麦。
这林氏何时练就了这般伶牙俐齿?比从前那副窝囊样顺眼多了。
“林妹子!”她提起包袱一屁股挤了过去,胳膊肘亲切地碰了碰对方:“听说你昨儿个请冯氏喝了金汁,是真是假?快跟姐姐说道说道!”
柳氏闻言,眼里也闪着好奇的光。
村里哪有什么秘密?
林小麦早料到这事会传开,抿嘴一笑,将昨日的事娓娓道来。
说到冯氏被泼了满头满脸时,张氏笑的前仰后合:“早该这么治她!你从前那怂样......”
话一出口,她又自觉失言,忙捂住嘴。
“从前是我不争气。”林小麦主动握住张氏粗糙的手,“多亏张姐姐时常护着。”
记忆里,张氏没少为原主出头,可惜原主烂泥扶不上墙,次次都让对方寒了心......
张氏心头一热,将她的手握的更紧:“说这见外话!同是女人当然要多帮衬,今后咱们多走动。”
在三人的欢声笑语中,牛车吱呀呀驶到镇口的石牌坊。
三人方向不同,暂时别过。
林小麦目送二人身影消失在街角,这才往镇内走去。
青石镇处于几个村子交汇处,有着方圆几十里最热闹的集市,乡民都爱来这儿赶场。
然而,她越往前走,心却越来越沉。
曾经繁华的街市如今一片萧条。
镇中的房子空了大半,街上行人稀稀拉拉,连野狗都看不见一条。
她沿着长街走了许久,别说寻个活计,就连开张的铺子都屈指可数。
好不容易瞧见个冒着热气的包子摊,连忙上前:“老伯,镇子上的人都去哪了?”
摊主掀蒸笼的手一顿,瞥了她一眼:“能逃的早逃了。”
“逃?”
“不逃等着饿死吗?”摊主警惕地打量了她两眼,语气有些不耐烦,“旱了几年,有本事的早跑了,就剩我们这些没银子打点的,在这儿等死......”
旁边蹲着吃包子的大汉听见此话,突然凑过来:“我听说,上头乱了,县衙老爷这几天在收拾包袱逃......”
话没说完,摊主狠狠瞪了他一眼。
林小麦心头蓦地一紧。
都城动荡的消息竟能传到这穷乡僻壤,只怕局势比想象的更糟。
稍有风吹草动,最先遭殃的就是老百姓的米袋子,粮价飞涨那都是看得见的灾祸。
眼下最要紧的,是趁着未大乱之前寻个生计。
“老伯,镇上可还有招工的活计?”
摊主耷拉着眼皮,赶苍蝇似的摆手:“人都没了,哪还有活?菜包二十文,不买赶紧走!”
林小麦瞥了眼蒸笼里的包子,倒吸一口凉气,这价钱比记忆里快翻了十倍。
她捏着怀里的十文钱,勉强冲摊主扯出个笑。
转身时,余光突然扫见个熟悉的身影。
同村的混混张大狗,手里正拎着大包小包,一溜烟窜进了巷子深处。
林小麦有些疑惑。
这年头连富得流油的当铺和赌场都关了门,他张大狗哪来的银钱买东西?
可日头渐渐西斜,她只得赶紧往石牌坊方向赶。
黄展岳的牛车早早候在镇口。
见她回来,他西下张望一番,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过来:“大嫂,给孩子们带的。”
“您别嫌弃少,这几年用牛车的人越来越少,身上的铜板只够买这两个菜包子。”
林小麦闻到菜包的香气,表情一愣,下意识往回递。
黄展岳却急声道:“收下吧,二山哥要在,一定不会让孩子饿着。”
林小麦知道对方是好人,这些年没少帮扶她们孤儿寡母,一番推脱之下拗不过对方,只能点头收了下来。
回村的路上,她听着张氏和柳氏话家常,突然想起件事。
“两位姐姐,我想打听个事,隔壁田家......”
小草先前被婆母换亲的事,她必须得打听清楚,才好想对策。
张氏立马接话:“你是要问田家那小子吧?哎,那家倒是命苦,生了个儿子还是个天生的傻子。”
“天生傻的?”
张氏见她表情不对,急忙安慰:“田老汉两口子心善,他家姑娘出嫁前日子过得不错,你家姑娘嫁过去也定不会过得差。”
林小麦面上挂着笑,指甲却掐进掌心。
虽说自己刚穿来,心中暂时还没法将这几个孩子当成亲生孩子。
可作为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她绝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小草被逼着嫁给傻子。
自己就算把天捅个窟窿,也得把小草从这个火坑里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