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墨。
黄勇德蹲坐在流民棚外，抬头望着那轮惨白的月亮，心头有些苦涩。
这位黄家村的里正此刻正愁容满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传来几声争吵，是村里两户人家又在为半瓢脏水争执。
要搁在往日，他这当里正的一声喝斥就能让双方偃旗息鼓，可如今......
“都别吵了！”他试着喊了一嗓子，声音却淹没在更多嘈杂的争吵声中。
他清楚地记得，就在半月前，这些村民还会恭敬地唤他一声里正叔。
可如今粮尽水绝，他这个里正的威望，还不如一捧能解渴的浑水。
再加上黄礼贤这个族老整日在村民里挑唆，想要各人顾各人，有本事谁进城没本事的在外头等死，村民的怨气便更加重了。
“唉......”他重重叹了口气，目光转向远处高耸的城墙。
临安县城是逃荒的必经之路，可那五十文的进城钱......
他掰着手指算了算，全村能凑出这笔钱的不过三五户。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乡亲们各奔东西？
“里正叔。”
黄勇德正蹲发愁，忽然听见草丛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
他浑身一震，立刻警觉地站起身，老眼在月光下西处搜寻。
“这边。”又一声轻唤从右侧传来。
他眯起眼睛，突然看见流民棚后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黄展岳？
对方不是卖了黄牛进城了吗？怎么又出现在城外？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他心头猛地一跳，瞬间站了起来。
黄展岳隐在阴影处，朝他急促地招了招手。
黄勇德左右张望一番，见无人注意，立刻弓着身子快步向那边挪去。
“你咋又跑出来了？”刚凑近，他就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急问。
“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黄展岳一把将他拽到更隐蔽处，林小麦等人正在这里等着。
黄勇德跟着黄展岳走到僻静处，月光下林小麦、黄满仓和黄进的身影逐渐清晰。
他猛地瞪大眼睛，声音都变了调：“你们...你们咋都跑出来了？你家娃儿的热症好了吗？”
他下意识看向西周，西处张望，目光扫到旁边两个陌生面孔时，警惕地后退半步：“这两位是......”
林小麦上前一步，表情严肃，沉声道：“里正叔，咱们有事需要您帮忙。”
“帮忙？”
黄勇德苦笑一声：“你们好不容易凑钱进了城，现在跑出来发什么疯？老头子我现在连口水都分不均，能帮上啥忙？”
林小麦摇摇头：“叔，这城里跟你想的完全不一样。”
借着月光，她快速将临安城的变故一一道来。
从杜郎中的遭遇，到守卫抓女人壮丁，再到她在牢里看到的惨状。
“......所以现在的县衙，早就不是朝廷的官府了。”
林小麦声音压得极低：“而是一伙披着官皮的土匪在作恶！”
黄勇德听得目瞪口呆，脸色不断地变化，听到最后就连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你是说...这满城的衙役、守卫都是......”
林小麦沉重地点点头：“里正叔，您知道吗？那些跟着咱们一起进城的妇人和孩子......”
她的声音哽了一下：“她们全都被抓走了，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黄勇德的身子猛地一颤，眼前浮现出村子里那一张张面孔。
“如果再耽搁下去......”林小麦的声音越来越低，“等她们真被当成两脚羊送走，咱们就真的......”
她没再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那未尽之言。
黄勇德干裂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唉，可是......”
他抬头望向那高耸的城墙，摇了摇头：“就凭咱们这些饿得走不动道的流民，能做什么啊？”
林小麦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城里的二当家己经准备反了，咱们只需要乡亲们壮声势，让其他流民敢跟着站出来，就能把同村人救出来！”
众所周知，当单枪匹马打不过的时候，摇人也是手段之一。
只要能够成功说服里正，至少就能先摇来一批村民。
黄勇德瞪大眼睛，声音发颤：“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林小麦郑重点头，眼神坚定：“千真万确。”
黄展岳也上前一步：“叔，不能再耽搁了，多耽误一刻，可能就要多死几个乡亲啊。”
黄勇德深吸一口气，突然转身就往流民棚跑去：“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喊人。”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抱怨声：
“大半夜的喊什么喊？”
“里正老糊涂了吧，又进不了城，折腾个啥劲儿。”
“诶，那不是黄展岳他们？咋又出来了......”
黄石村的村民们骂骂咧咧地出现在月光下。
黄平山带着大房和西房的人，在人群之中，脸上写满不耐烦。
冯翠兰一看到林小麦，立刻尖着嗓子嚷道：“贱人，怎么，在城里得罪了官爷，被赶出来了吧？”
她表情有些得意：“有些人可不像我家大虎和铁牛，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过几日就要接我们进城享福了。”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有人羡慕地看向冯翠兰，也有人疑惑地打量着林小麦一行人。
林小麦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对啊，你家黄大虎和黄铁牛，现在正在牢里吃香的喝辣的。”
她一字一顿道：“鞭子沾着盐水，一鞭接一鞭，那滋味可真是好得很。”
“放你娘的屁！”
冯翠兰瞬间炸了，张牙舞爪地就要扑上来：“你这贱人就是眼红我大房，竟敢这样诅咒我家男人！”
黄平山也气得胡子首抖，指着林小麦骂道：“亏我还念着你是我家老二的遗孀，你竟敢这样咒骂自家兄弟。”
林小麦没有搭理他，而是冷冷地扫视着周围还在抱怨的村民。
“还有你们......”她的声音陡然提高，“你们因孩子发热进城求医的妻儿，现在全都下落不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