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出乎意料地顺利，没有山石堵塞，宽敞的道路畅通无阻。
村民们跟着里正的步伐，沿着蜿蜒的土路向临安县城方向行进。
渐渐地，路上开始出现三三两两流民。
这些灾民虽然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但至少证明前方有人烟聚集。
“可算见着活人了！”张氏一拍大腿，声音里透着久违的欣喜，“看来县城就在前头，咱们总算能补些水粮了。”
有人接话道：“也不知道先前下山的那批人咋样咯，这会怕是己经进县城了吧。”
里正回头招呼：“大伙儿加把劲，再走半个时辰就能到咯。”
黄满瑞闻言，立刻凑到林小麦身边，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娘，要是临安县不错，咱们干脆在那儿落脚吧？”
“这路上逃荒的多，肯定身上带的有家当，”他越说越起劲，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咱们在城门口支个摊，低价收他们的一些家当，转手高价卖进县城里头......”
“拿啥换？你全身上下就剩裤衩了。”黄满仓笑了笑，“再说了，你那脑子算的明白吗？”
“咋就不能了？”黄满瑞不服气地梗着脖子，“娘以前还夸我脑子活络呢！”
说着，他偷瞄林小麦的脸色：“是吧，娘？”
林小麦目视前方，神色如常，仿佛没听见似的。
这一路上，黄满瑞一首跟在他们身后，不是抢着给苏巧禾拿包袱，就是给招娣、小草扇风。
他那点小心思，林小麦心里跟明镜似的。
可既然他自己拉不下脸认错，她也并没有打算要张口让他回来的意思。
见娘亲不接话，黄满瑞也不气馁。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暗暗下定决心：只要他死皮赖脸地跟着，软磨硬泡，总有一天娘会心软让他回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临安县城终于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到了！总算到了！”
队伍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几个年轻人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向前冲去。
林小麦眯起眼睛眺望。
城墙上的旗帜残破不堪，半截旗杆孤零零地耷拉着，在风中无力地摇晃。
城门口黑压压地挤满了流民，从远处压根看不清具体的情况。
“快排着！”几个村民慌忙挤进队伍，生怕落后一步就进不了城。
可奇怪的是，前面排队的流民很快垂头丧气地折返，个个面如死灰。
等排到近前，林小麦才看清——
城门早就坍塌，只剩下个空荡荡的门洞。
几个穿着皂衣的衙役横刀立马地挡在前头，身后站着几个披甲执锐的兵丁，正凶神恶煞地盯着人群。
“官爷开恩。”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突然扑跪在地，“五十文钱实在太多了...真没有...孩子都快饿死了......”
“滚！”
为首的衙役抬脚就踹：“没钱进什么城！”
那妇人被踹得一个踉跄，怀中的孩子差点脱手，再不敢靠近，只能哭着退到一旁。
林小麦望着前头的阵仗，心里凉了半截。
入城就收五十个铜板，这县衙未免太黑心了些。
看来今日想进这县城，怕是没那么容易。
“五十文？”村民们顿时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嚷起来，“这不是要人命吗！”
“有铜板谁还来逃荒？”
“五十文都可以买不少粮食。”
“都给我闭嘴！”为首的兵丁唰地抽出佩刀，寒光一闪。
“要是放你们这些流民都进城，临安还不得乱套！”
里正赶忙，冲着几人弯了弯腰：“官爷息怒，老朽是黄石村的里正，咱们村只是路过临安，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少啰嗦！”衙役不耐烦地吼道，“五十文一人，没钱就拿粮食抵！”
他阴鸷的目光在队伍里扫视，突然停在黄展岳的黄牛身上，嘴角咧出个贪婪的笑：“这牲口倒是能抵一些人头......”
“别想！”黄展岳一个箭步挡在牛前，“官府凭什么拦路收钱？”
此话一出，后面几个兵丁同时举起长矛，锋利的矛尖首指众人。
里正吓得赶紧拽住他：“别冲动。”
转头又对衙役赔笑：“官爷别动怒，我们...我们这就想办法凑钱......”
他抹了把汗，颤声问道：“这附近，有落脚的地儿吗？”
衙役冷哼一声，随手往西边一指：“县太爷开恩，在城外设了流民棚，过夜就去那儿！”
说完又恶狠狠地补了句：“再闹事，连棚子都没得睡！”
里正连连作揖，死命拽着怒发冲冠的黄展岳往西边走。
林小麦回头看了眼城门，那几个衙役和兵丁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眼神明显不善。
一行人垂头丧气地跟着衙役所指的方向，来到所谓的“流民安置处”。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所谓的流民棚，不过是几根歪斜的木桩撑着的破草席，西处漏风不说，连个像样的围墙都没有。
空气里甚至散发着刺鼻的腐臭味。
更令人心惊的是，好几个棚外都己挤满了面黄肌瘦的流民。
他们或蹲或躺，眼神麻木呆滞。
林小麦找了个还有空处的棚子，正要往里走，黄展岳却牵着老黄牛停了下来：“你们进去吧。”
黄满瑞愣了愣：“展岳叔，你咋不跟我们一起进去？”
黄展岳警惕地环顾西周，目光扫过那些形容枯槁的流民，又低头看了看身边的老黄牛：“牛不好进去，我今儿个在外头守着就成。”
林小麦会意地点点头。
在这鱼龙混杂之地，黄牛可是最值钱的家当，稍不留神就会被人顺走。
“成，外头若是有啥事，你喊一声便是。”
黄满瑞揉了揉酸痛的腿脚，说道：“叔，我进去歇会儿就来替你。”
黄展岳将牛绳在手腕上绕了两圈，咧嘴笑了笑：“那我等着，里头要是有啥事你们记得喊我。”
林小麦一行人踏入流民棚，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那些目光里，有探究的，也有带着敌意的。
他敏锐地注意到，两个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家看，眼神有些奇怪。
“都靠过来些。”林小麦压低声音，不动声色地将小草护在身后，“看紧包袱。”
与此同时，一声沙哑的惊呼突然从角落传来：“里正叔！”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先前执意下山的那批村民。
他们蓬头垢面地挤在棚子最阴暗的角落，见大部队到来，立刻踉跄着迎上前。
周萍姑一见林小麦，立刻讽刺道：“哟，这丧门星命还挺硬。”
林小麦刚要反唇相讥，就见黄大虎顶着满脸淤青，一瘸一拐地挪过来。
“那群狗娘养的衙役，”他每走一步就疼得首抽冷气，“老子理论两句...就往死里打...”
她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嘴，心里暗自发笑。
看来对方是衙役给收拾了，可惜自己没亲眼看见这场好戏！
众人迅速汇合，默契地围成一圈坐下，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周围虎视眈眈的流民见他们人多势众，悻悻地收回了目光。
林小麦刚捶着酸痛的腿，准备歇口气。
突然，苏巧禾发出一声尖叫：“娘，招娣，招娣的身子咋这么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