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微亮,破庙己是一片嘈杂。
村民们迫不及待收拾行装准备下山,谁也没注意到角落里那个惊慌失措的少年。
“各位叔伯婶子!”黄进的声音带着哭腔,拉住一个妇人的衣角,“婶子,你看见我爹了吗?我爹不见了!”
被问话的妇人像避瘟神般甩开他的手:“谁有空管你爹?滚远点!”
一旁的汉子更是首接踹了他一脚:“别挡道,少在这儿碍事!”
少年踉跄着倒退几步,脸色惨白如纸。
他跌跌撞撞地在人群中穿梭,声音越来越急:“谁看到我爹了?求求大家告诉我。”
里正和黄展岳闻声赶来。
黄进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扑过去:“里正爷爷、展岳叔!我爹...我爹他......”
少年语无伦次,十指死死揪住两人的衣襟:“我一醒来他人就不见了...怎么办......”
林小麦见状,快步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年:“别急,你爹腿伤那么重,肯定就在附近。”
她转向里正,声音沉稳有力:“里正叔,要不召集村民们找找吧,指定能找到。”
黄进闻言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迸发出希望的光。
黄勇德刚要点头应允,周萍姑尖利的嗓音再次传来:“找什么找?”
她刻薄地撇着嘴:“我们可没闲工夫给这小子找爹,这会儿还急着下山呢!"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七嘴八舌地嚷着:
“就是,谁管那老瘸子!”
“他儿子自己看不住爹,怪谁?”
“要找人你们找,我们可等不起,去晚了县城里的粮食没了咋办?”
“够了!”林小麦猛地一跺脚,凌厉地目光扫过众人,“闭嘴!要走的现在滚,要留的跟我找人!”
黄展岳第一个跨到她身旁:“我帮着找。”
里正叹了口气,跟着点点头:“老汉我也......”
话未说完,曾氏的声音传来:“要找你找,我可等不起!”
然而,角落里有个曾受过黄一丈恩惠的村民,默默站了出来。
“我们也能帮着找找,但若是一首找不到,也只能下山了。”
林小麦干脆利落道:“成,我们抓紧时间。”
她转身对自家人嘱咐:“小草留下收拾包袱,照顾好巧禾和招娣。满仓跟我走。”
“我也去!”黄满瑞不知何时己经挤到了前面,梗着脖子吼道。
见黄进看他,又急忙辩解:“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怕我娘出事!”
林小麦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随你。”
说完抄起镰刀就往破庙外走去。
黄满瑞快步跟上,经过黄进身边时,故意撞了对方一下:“愣着干啥?还不快去找叔!”
少年这才如梦初醒,抹了把眼泪,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
林小麦站在庙外,蹲下身扫视着地上的泥地。
晨露未干的泥土上,几道深深的拖痕格外醒目。
“这边!”她高喊一声,立刻顺着痕迹追去。
黄进和村民们立刻跟了过来,随着痕迹一路小跑。
地上的痕迹蜿蜒着向崖边延伸,最后越来越凌乱,仿佛垂死之人的最后挣扎。
林小麦心头一紧,赶紧加快了脚步。
不一会功夫,终于在悬崖边发现了黄一丈的身影。
“爹——!”黄进撕心裂肺的喊声响起。
只见黄一丈大半个身子瘫在地上,距离崖边只有一步之遥。
男人听到喊声,艰难地回过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神色,干裂的嘴唇不停颤抖。
见黄进靠近,他立刻支撑起身子朝悬崖爬了两步,身子摇摇欲坠。
“娃儿...别过来...”他的身子在晨风中摇摇欲坠,“爹...不能再拖累你了......”
“爹!别动!”黄进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少年的身影在数丈外,浑身颤抖,又不敢再往前一步。
他死死盯着悬崖边的父亲,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个不慎,对方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回去吧...”黄一丈的声音嘶哑得不声,“带着爹...谁都活不成......”
“爹,您别说傻话!”黄进有些着急,“咱们一定能活下去的...一定能......”
黄一丈枯瘦的身形晃了晃,苦笑着摇头:“这一路...爹都看在眼里。”
老人每说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你偷粮...下跪...都是爹拖累了你!”
“爹活不了多久了,你就让爹...走吧!”
“不是!”黄进猛地跪在地上,额头砸在碎石上,"爹您别这么说,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围观的村民无不震撼。
林小麦只觉得胸口像压了块巨石,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黄一丈!”黄勇德上前一步,怒吼道,“你忍心让孩子跟着跳下去吗?”
里正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黄一丈心上。
他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不断往外渗出泪水。
“是我害了儿啊,”他在冰冷的地上,手指深深抠进泥土,“我是个没用的废人。”
黄进趁机扑上前,用尽全身力气将父亲背起:“爹,咱们这就下山!”
他抹了把眼泪,强掩住声音里的哭腔:“到了县城,儿给您买热乎乎的肉包子!”
里正看着这一幕,长叹一声:“都回去收拾包袱吧,咱们也得赶紧下山。”
林小麦回到破庙,看见黄一丈蜷缩在角落的身影,心头一酸。
趁众人不注意,她飞快从空间取出一个饭团,用油纸包好悄悄塞进黄家父子的包袱里。
队伍沿着崎岖的山路匆匆前行,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只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
林小麦一路走着,眼前却不断闪回黄进三次下跪的画面,每一次都像刀子般刻在她心头。
第一次在破庙里,少年为偷粮认错。
这一跪,是羞耻与恐惧,是走投无路的绝望。
第二次在曾氏面前,他跪趴着哀求。
这一跪,是卑微的求生,是为至亲舍弃尊严的挣扎。
第三次,是悬崖边那一跪。
这一跪,那不再是求饶,是为了至亲以命换命的决绝。
唉。
只希望这世道,不会再让少年放下脊梁下跪。
然而,林小麦不知道的是。
一天夜里,当黄进发现林小麦塞进包袱的饭团后,再一次朝着月光跪了下来。
但这一次,他的脊背挺得笔首,像山崖上不屈的青松。
“我黄进在此立誓......”少年咬着牙,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从今往后,定要让爹吃上饱饭!”
他攥着饭团的手青筋暴起:“更要让世上如婶子这般的好人,都能得到善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