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残破的屋顶,斑驳地照在少年单薄的背上。
林小麦喉头滚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环视西周。
村民们或抱着胳膊冷笑,或别过脸去假装没看见,更有甚者还在小声议论“该”。
她想起这一路上,少年如何咬牙拖着父亲爬山,如何在众人休息时还坚持给父亲喂水。
“罢了......”她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可话还没说完,一人冲了出来。
“狗崽子,原来是你!看我不打死你这个贼骨头!”
此人正是白日丢了粮的曾氏。
她抡起一根手腕粗的木棍冲了上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小畜生!敢偷老娘的粮,今日不把你打出屎来,老娘跟你姓!"
林小麦见状,一把拦住:“事情还没问清楚,你......”
“放屁!”曾氏一挥木棍,眼珠子瞪得快要凸出来,“林氏,你给我滚开,再护着这小贼连你一块儿打!”
林小麦纹丝不动,嗤笑一声:“打死他,那你的糙米可就真回不来了。”
曾氏被噎得一愣,悻悻放下棍子,转而恶毒地诅咒起来:“这小畜生定是先前记恨我,这才敢偷我的粮。哼,他爹摔断腿说不准就是报应,上梁不正下梁歪,瘟神老子生出个贼儿子,活该......”
她骂的正起劲,原本瑟缩在地上的黄进突然暴起:“你闭嘴!”
他瘦小的身躯此刻像头发怒的小兽,通红的双眼死死瞪着曾氏:“不准你骂我爹!”
“是!我是偷了你家粮!可谁让你一首咒我爹是瘟神?!”
“他不是!”
“他明明不是!”
少年嘶哑的吼声在破庙里回荡,他转身环视众人,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还有你们,你们一个个都瞧不起我和我爹,背地里都在骂我们!”
围观村民全都一愣,半晌没人说话。
曾氏被这一声怒吼震得后退半步,老脸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
她结结巴巴道:“好...好啊!这...这小崽子自...自己都认了!”
恰在此时,里正挤了过来,她立即看向里正嚷了起来:“里正,你可算来了,快把这偷粮贼赶出去。”
说着,她扭头恶狠狠地瞪了眼黄进:“小兔崽子,等着和你那瘸腿的爹一起喂野狼吧!”
黄进听到要赶走父亲,身子猛地一颤,仿佛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
他咬了咬牙,下一秒,“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狠狠砸在青石板上,“咚咚”地闷响声听的人心发慌。
“求求各位叔伯婶子...发发慈悲......别赶我爹走......”
少年带着哭腔的哀求在破庙内回荡,每说一个字就伴随着一声重重地叩首:“粮我认...我这就还...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爹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跪爬着转向曾氏,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绝望:“曾婶子,求您了...我爹他...他撑不住的......”
黄勇德看着这一幕,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不忍:“既然孩子愿意还粮......”
"呸!"曾氏狠狠啐了一口,手朝黄进身上狠狠一推,“小兔崽子,还不快点把老娘的粮交出来!”
黄进慌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角落。
他父亲瘫在那里,浑浊的眼睛半睁着,干裂的嘴唇艰难地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少年颤抖着从父亲身下摸出一个脏的看不出颜色的布包,小心翼翼揭开,里面装着半袋糙米。
“就...就这些了...”他双手捧着粮袋,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米粒上,“求求您...放过我爹......”
曾氏一把夺过糙米袋,粗糙的手指在袋子里翻搅了几下,脸色骤然阴沉:“这连一半都不到嘞。”
她猛地揪住黄进的衣领:“剩下的被你吞到哪去了?给我都交出来!"
黄进被勒得喘不过气,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解释:“我爹...我爹实在饿得不行了...就、就动了小半把...真的没动多少......”
林小麦摇了摇头。
从曾氏丢粮到现在不过三西日光景,就这父子俩,恐怕也消耗不了多少糙米。
但看曾氏那副横眉竖目的模样,显然不会轻易罢休,估摸着是要借题发挥。
曾氏冷哼一声,眼神不屑:“偷粮的贼还想狡辩?要么把粮全数赔来,要么带着你爹给我滚出队伍!”
黄勇德皱了皱眉:“曾氏,都是一个村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曾氏闻言,立即转身对着人群煽动, 拔高音量:“大伙儿评评理,队伍里留着这样的贼骨头,往后家里丢了东西算谁的?”
这话瞬间引来一片附和,村民们尖着嗓子帮腔:
“就是,赶出去,这种贼留着就是祸害。”
“我娃娃还小,可不敢跟小贼同路,学坏了可咋办?”
“他爹也不是啥好东西,教出这样的儿子。”
“谁知道下次会不会偷咱们的?”
“赶出去!赶出去!”
黄勇德被吵的头疼,脸上写满了为难二字。
他看了看角落里奄奄一息的黄进他爹,又看看被众人围住泪流满面的黄进,最后望向群情激愤的村民,重重叹了口气:“这...这......”
林小麦仰头望向破庙中央那尊斑驳的佛像。
佛祖低垂的眼眸似悲似悯,仿佛在凝视着这场荒唐的审判。
她忽然觉得可笑至极。
这些村民,前一刻还在为了一口水要抢夺她家的包袱。
如今却一个个道貌岸然地站在道德高处,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死这个为父偷粮的少年。
善是什么?恶又是什么?
少年偷粮是恶,可那份拼死也要护住父亲的孝心,难道不是至善?
村民们口口声声要惩恶扬善,可他们先前狰狞抢夺的模样,又何尝不是大恶?
佛像金漆剥落的嘴角仿佛噙着一抹讥诮。
这世间的善恶,似乎就像这破庙里摇曳的火光,照在每个人脸上都映出不同的阴影。
此刻,佛像的慈悲与村民的狰狞,在斑驳的破庙中交织成荒诞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