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麦与黄满仓踏着夜色归家。
一推开门,二房几人立刻围拢过来,脸上写满了惶恐与不安。
黄满瑞一个箭步冲上前,额上还挂着汗:“娘!您和大哥不在,阿公前头把我叫去了。”
他咽了咽唾沫:“他说咱们这一大家子都得同去逃荒,以往的事不追究,路上需得相互照应。”
林小麦眸光微闪。
黄平山这时候摆出一家之主的架子,她自然不会与其撕破脸面。
逃荒一路危险重重,多几个人壮大声势也是好事。
不过,若真遇到流寇饥民,大房西房不拿他们孤儿寡母当挡箭牌就是万幸。
但眼下......
她沉思片刻,缓缓点头。
林小麦的目光缓缓掠过每个人的脸庞,轻声道:“逃荒的事......都知道了吧?先前交代你们准备的,可都妥当了?”
苏巧禾默默解开一个泛黄的布包,里面躺着十多个巴掌大小的薄烙饼。
她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低得几乎快听不见。
“娘...就剩这些了,顶多...顶多撑七日。”
说话时,她的手本能地护住隆起的腹部,眼神惶恐不安。
这颠沛流离的逃荒路,对寻常人己经算得上炼狱,何况是怀着身孕的她。
角落里,黄小草把招娣紧紧搂住,表情有些迷茫。
小招娣似乎感受到了大人间的凝重气氛,把小脸埋在姑姑怀里,连呼吸都放轻了。
黄满仓、黄满瑞俩兄弟,一个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另一个则死死盯着地面,仿佛要把泥地盯出个洞来。
林小麦心头蓦地一揪。
眼前这几个孩子——
最大的满仓刚及弱冠,最小的招娣还在蹒跚学步,搁在现代,本该是跟父母撒娇讨糖吃的年纪。
如今却要担起责任,拖着瘦弱的身躯,去闯那生死未卜的千里荒途。
不用说她也知晓,几人此刻有多害怕。
林小麦深吸一口气,将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柄出鞘的剑。
作为二房的主心骨,此刻必须稳住这一家老小,逃荒路上活命的机会才更大。
阵前亢歌虽老套,但足以振军心。
“怕什么?都给我抬起头来!”
她的目光灼灼地掠过每一张惶恐的脸。
屋外有风声呜咽,却压不住她掷地有声的话语:
“刀山火海在前头又如何?就算这一路千难万险,咱们也必须得去闯!”
“只要一家人拧成一股绳,一个都不落下,总能闯出那一线生机!”
林小麦话音落下的刹那,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油灯将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高大得像个将军。
几个孩子猛地抬起头,原本黯淡的眼睛里突然迸出了一丝光亮。
先前那股压在心头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居然悄无声息地消散了几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底气。
这股底气像一颗破土而出的种子,在每个人心里扎下了根。
屋外的风还在刮着。
可奇怪的是,那条通往未知的逃荒路,此刻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黄满仓一掌拍在桌上,拳头死死攥紧:“都听娘的!咱们一家人一起闯!”
黄满瑞也将胸脯挺得老高:“对,只要在一块,啥也不怕!”
苏巧禾和黄小草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娘都不怕,我们女娃子也不怕!”
林小麦看着几人眼中重新燃起的火光,嘴角微微上扬,开始沉着地安排起逃荒的事宜。
“巧禾,”她指了指桌上的干粮包袱,声音沉稳:“这包命根子,你贴身收着。”
黄满仓己经自觉提起水桶,正要将水倒入家中唯一的水囊。
林小麦盯着儿子动作:“小心些,一滴都不须洒,剩下的装葫芦里。”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屋子中央那两个寒酸的包袱上。
几件补丁摞着补丁的衣裳、两床薄被,还有几样磨损厉害的农具。
前些年家中本还有一口铁锅,去年卖了,如今就只剩下一些豁口的陶罐和陶碗。
满瑞和小草收拾出来的家当,这就是全部了。
一阵酸楚突然涌上心头,又被她生生咽下。
“倒是省心了。”
她轻笑一声,三两下把草绳系紧,动作干脆利落:“轻装上阵,路上少些拖累。正好把从前这些个累赘都清空,咱们一家人往后才好开启新生活!”
“满仓,满瑞!”
林小麦突然提高声音,两个少年浑身一震。
她拍了拍桌上的包袱:“你俩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两个包袱给我护住了!”
兄弟俩肩膀一沉,对视一眼。
那包袱分明不重,却代表了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小草!”
她转向女儿时,声音柔了三分,却无比郑重:“你嫂子身子重,招娣又还小,她们娘俩得靠你这个小姑子多照应,这一路上的杂活你多帮着些!”
黄小草乖巧地点点头,手指攥紧了衣角。
“至于巧禾,你只管护好肚子里这个,还有招娣。”
苏巧禾闻言,原本苍白的脸突然有了一丝血色。
没想到她这个外姓人,竟能被婆母这般珍而重之地安排进活路里。
“至于水,”林小麦轻拍水囊,语气斩钉截铁,“我来管!”
水是当下最稀缺的资源,只有收进空间的屏障中,她才能安心。
“明日卯时,逃荒!”她环视众人,“你们可还有话说?”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听得见呼吸声。
下一秒,小招娣突然探出个小脑袋,歪着头奶声奶气问:“阿婆,啥叫逃荒呀?”
她眨了眨眼,眼中尽是好奇。
苏巧禾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小草搂紧了招娣,黄满仓和满瑞也看向了母亲。
看着招娣的纯真模样,林小麦只感觉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
她蹲下身捧起孙女的小脸,声音是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逃荒就是...去一个很远很远,有吃有喝,特别好的地方。”
“是出门玩吗?那儿好玩吗?”
“是啊,招娣真聪明,那儿可好了!”
林小麦看着小招娣,目光似乎穿透了破败的土墙,望向了遥远的未来。
“那里有山,跟咱们这块光秃秃的山不一样,那儿的山绿油油的开满了花,可好看了!”
“山下还有大河,里面有这么大的鱼,”她夸张地比划着,逗得招娣“咯咯”笑起来,“到时候让你爹和二叔抓来煮鱼汤喝!”
小招娣咽着口水追问:“那再也不用饿肚肚了吗?”
“当然啦,”林小麦笑着揉了揉她的头:“田地的麦子可高了,磨成白花花的面粉,蒸出白白的大馒头,咱们一家人再也不用饿肚子!”
“到时候安了新家,阿婆给你扎红头绳,带你去私塾读书,好不好?”
招娣听得入了迷,用力地点着小脑袋:“好!”
她的小手兴奋地比划着,仿佛那美好的景象就在眼前。
林小麦这充满希望的描绘,在众人心中徐徐展开。
招娣天真烂漫的笑声,娘亲笃定的语气,还有那些似乎近在眼前的白面馍馍......
大家的嘴角甚至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个有水有粮、充满生机的地方。
尽管前路凶险莫测,但这片刻的美好幻想,让大家心底剩余的恐惧彻底消散,留下的是活下去的勇气和对未来的希望。
而此刻的希望,或许能在漫长的逃荒路上,长成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力量。
“好了,都去累一天了,去歇着吧。”
林小麦向众人挥了挥手:“明日鸡叫头遍就得动身,今晚都攒点力气。”
几人默默点头。
黄满仓扶着苏巧禾回屋,小草抱着己经打哈欠的招娣,黄满瑞则仔细检查着门闩。
他们的脚步依然沉重,但每一步都踏得比方才更实了些。
屋内很快安静下来。
林小麦躺在冰冷的炕上,此时却毫无睡意。
黑暗中,她闭着眼听着屋外的风声,首到家人都己沉沉睡去,才缓缓睁开了眼。
她悄无声息地摸下炕,小心翼翼地溜出家门。
柳氏一家决定留下的消息,她终究是放不下。
那一小坨榆树皮面粉,在太平年月是邻里互助,在这生死关头,就成了必须偿还的恩情。
“不能眼睁睁看着柳氏等死……”
林小麦看着柳家的土墙,心中念头翻腾:“得想个法子……必须让她家跟着一块儿逃!”
她有些焦急,眼神不断闪烁。
时间紧迫,天快亮了。
自己必须在启程前,为柳氏寻到一丝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