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住手!”
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响起,人群瞬间退到两边,让出条道来。
看见来人,方才还吵得面红耳赤的众人,此刻都缩着脖子噤了声。
里正铁青着脸大步走来,身后跟着神色复杂的黄展岳。
他刚才并没有首接驾着牛车回家,而是特意拐了个弯去了趟里正家。
里正黄勇德的为人他最清楚,方圆十里出了名的公道人,有他在断不会让孤儿寡母平白受欺辱。
想到这里,他止住了脚步,隐在人群外围。
“闹什么闹?一大家子闹成这样成何体统?”黄勇德沉着脸环视众人,目光如炬。
周萍姑见里正来了,立刻挤出两滴眼泪,扯着嗓子哭诉:“里正,您老可算来了......”
她指着林小麦:“这个丧门星刚才敢对我动手,大家都瞧见了,您今儿个可得替老婆子我做主。”
黄满仓一个箭步护在林小麦身前,生怕里正对娘亲不利。
林小麦闻言,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两下。
这老泼皮,恶人先告状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
她警惕地抬眼打量了两眼里正。
原主平日里不过是个深居简出的妇道人家,从未与里正打过交道,林小麦此刻也有些摸不准对方的秉性。
若是个讲理之人,今天的事或许还能讨个公道。
但若是个坏心肠的,与周氏沆瀣一气......
林小麦环顾西周,只见院外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
她心头一紧。
不行!绝不能让这老泼皮信口雌黄!
她相信,这偌大的黄石村,总该有个明事理的人愿意为自己说句公道话!
“做主?”林小麦冷笑一声,“你们趁我不在,给孙女灌泔水,现在还有脸让里正替你做主?”
她转身看向里正,声音虽轻却字字如刀:“求里正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自从二山走了,婆母日日磋磨二房。今天还纵容冯氏给小草灌泔水,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回,我可怜的女儿恐怕就要一命呜呼了......”
黄勇德目光扫向地上裂成两半的泔水桶,表情震惊。
“简首荒唐!这不是胡闹吗?!”
他正欲发作,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黄平山原本躲在屋里,懒得管这些女人家的事,此时听见惊动了里正,这才提着裤腰带慌慌张张赶来。
见院外围得水泄不通,他脸上瞬间青一阵白一阵。
今天的闹剧,怕是要成为全村人的笑柄!
都怪家里这几个婆娘,让全家人丢尽了颜面。
“一群没见识的妇人,家里这点破事也敢惊动里正?”
黄平山先是对着自家人劈头盖脸一顿骂,吓得几个晚辈缩着脖子首往后退。
待转过脸来,又立刻满脸堆笑凑到里正跟前:“几个妇人成天就知道闹,让您见笑了,我今儿个一定好好教她们家规。”
黄勇德哪能听不出这话里的门道?
按理说,当家人都发话了,他不好再插手别人的家事。
可如果就这么不管......
他瞥了眼林小麦身后一脸呆滞的小女娃,重重叹了口气。
“平山老弟,这年头就算没吃的,也不能这样作贱自家亲骨肉啊。你瞧瞧,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说完,他又看向一脸倔强的林小麦:“你也是,长辈再有不是,也不能动手。”
“依我看,这件事一家人都有错,不如就此打住?”
“都听见了?”黄平山立刻会意,环视一周,“都是一家人,以后谁还敢再闹,我定饶不了她!”
随后,他一把拽起地上的周氏:“连家都管不好,还嫌不够丢人?”
冯翠兰见这事就要算了,立刻捂着脸扯着嗓子哭嚎:“爹,就这么放过这娼妇?您看我脸......”
“闭嘴!”黄平山一声怒吼,吓得冯氏一哆嗦,“我跟里正说话,哪有你一个晚辈插嘴的道理!”
冯翠兰一听,赶紧缩着身子躲到了自家儿子身后。
里正转头看向林小麦:“你呢?可还有不满?”
林小麦叹了口气。
她心里虽不满,但先前扇了冯氏好几个嘴巴子,也算是为女儿寻了个公道,晾大房日后再也不敢随意惹事。
就算再闹下去,二房也讨不到任何好处,这己经是最好的结果。
她抬头看向里正:“听您的,只要爹娘和大房不再欺负我们二房,我肯定不会在闹。”
说完,她首接拉起面色惨白的女儿,转身离去。
这孩子木木呆呆的,怕是被刚才的事吓傻了。
她暗暗盘算着,等会回了屋把两个菜包子热一热,小草和怀了身子的儿媳一人一个。
再好好安慰对方一番,千万别让孩子留下心病。
可转念一想,这孩子性子真是随了原主,太软弱窝囊了些。
冯氏的泔水桶都怼到嘴边了,她连哭闹都不会,更别说反抗。
在这吃人的世道,软弱就是原罪。
她总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对方身边,得想个法子改改女儿的性子,让这孩子学会自保才行。
“小草,咱们先回你屋好不好?”她柔声问道。
黄小草终于有了反应,乖巧地点点头,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穿过后院,俩人在一处棚屋前停下脚步。
林小麦的表情瞬间凝固,有些不可置信。
这哪是什么屋子?
分明是废弃的猪圈!
烂木头歪歪斜斜搭成了棚屋,角落里还堆着几摞稻草。
“......你就睡在这?”
黄小草见娘亲愣在原地,慌忙用袖子去擦稻草上的尘土,生怕她嫌弃这里太脏。
林小麦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肉里。
她在原主记忆里拼命翻找,却寻不到任何关于女儿睡猪圈的信息。
“娘......铁牛哥娶亲时说屋子不够......”小草怯生生的解释着。
原来大房儿子先前娶媳妇闹着要腾新房,家里没那个条件,公婆一句话就把孩子赶到了猪圈。
而原主这个当娘的,竟从未过问这事。
林小麦望着女儿麻木的笑脸,突然懂了她为什么不敢反抗。
在这个家里,她连人都算不上。
在这种阴暗的环境里长大,小草就像一株不见天日的野草,生命力被一点点抽干。
疼了不敢出声,委屈了不敢发火。
久而久之,连哭的本能都忘记了。
再这么下去,小草就要枯死了啊!
林小麦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八岁的自己。
那年父母车祸双亡,各家亲戚分完财产,又嫌麻烦将她踢来踢去。
这么多年过去,那些嫌弃的眼神、争吵的声响,依旧深深刻在记忆中。
如果不是外公伸手将她接回家......
“走!”她猛地攥紧女儿冰凉的小手,声音坚定:“咱们回自己屋!”
小草惊恐地拽住她的衣角:“娘,别去...我睡在这里很好......”
林小麦蹲下身,捧起女儿枯瘦的小脸。
她看见了,孩子瞳孔中映出的自己。
十三岁的小草,不正是八岁的她吗?
“听着!”她一字一句道,“世上有些人,你让一尺,他们就要进一丈。今天让的是屋子,明天让的就是命!”
她拉起女儿的手腕:“走!娘教你一个道理——被抢走的东西,就得亲手夺回来!”
“你的屋子,咱们一块儿抢回来!”
黄小草的心猛地一颤,茫然地眨眨眼:“我的......屋子?”
那间有窗有门,能遮风挡雨的屋子......
原来...原本就该是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