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冰冷、濡湿的头发浸湿了肩膀。
从额发滑落的水滴顺着鼻梁,滴答落下。即使是我身后鹤丸那白净漂亮的手指,也无法将这头发梳理柔顺。头发我来弄你去准备,望着插上吹风机电源的鹤丸,我隔着镜子拿起化妆水。
“加州的吹风机更新型呢”
“是吗?”
“嗯……咒术师人数稀少。大体上都有纵向或横向的联系,作为宾客使用这房间的情况几乎没有吧。”
吹风机的风拂过,脑袋一点点变得轻快。随着鹤丸手中吹风机的动作,电线啪嗒一声敲到桌子,我微微一惊,但鹤丸并未理会。
感受着鹤丸手指穿过发丝的触感,我只低头看着手边,继续准备。
“…说到底,审判那孩子并加以舍弃,对咒术界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
“因为就算袒护无法使用咒术的我,咒术界也得不到任何东西。相反,在长期人手不足的咒术界,他们会全力维护那孩子…而且为了在与审神者局交涉中占据有利地位,将事情定为‘我诅咒了’才更方便吧。”
隔着镜子感觉到鹤丸的视线,但我装作没察觉。
为我吹干头发的鹤丸动作慢了下来,但吹风机干燥的风仍稳步让我的脑袋变得轻快。
“不过那点因为能反驳证明,也能得到部分咒术师的同意,所以表面上应该不会变成那样……”
“…………你到底怎么了。”
“嗯?嗯………我在想。洗澡的时候。”
头发大致干了。或者是因为吹风机声音听不清才停下的吧。关掉的吹风机被放在桌上,镜中映出的鹤丸……
——嗯,无表情恐怖刀剑男士排行榜古参部门常驻高位,所以请别摆出那张脸。虽然话题是我挑起的。
“如果是回娘家探亲,生气回去也无妨…但很遗憾我是为工作而来呢。”
“……真想诅咒你一下。”
“不行。最坏情况我们会陷入不利。”
“………”
“鹤丸是‘能做但不做’,正因明白这点才觉得你是值得托付的刀剑男士,我是这么想的哦?”
“…你是说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害人吗?”
“那边的大多数人都是这段历史中指定的历史分歧重要人物。你明白的吧?我们的工作是?”
“守护历史……”
“嗯。”
“…那是主人的工作。
我自然尊重你的选择……但我更看重守护主人。”
“嗯………”
表情恢复的鹤丸脸上明显写着“真拿你没办法”。真的,拿她没办法。
内心如此动摇,却无法随心而动。
“咒术师和审神者的目的并非相悖…但咒术师和审神者想法不同。说到底上层为了在推进事务时占据有利地位,忙于争夺利益。”
“…那还真是悠闲的说法。”
“那种斗争方式也是武器之一啊。”
那种斗争方式啊,鹤丸说着坐到床上,我转过身靠在椅背上。在我洗澡期间他大概整理好了,己经穿好了装束。
“…那丫头,要是也用那种方式伤害主人的话…”
“……会怎样呢…”
真夜酱她…对咒术界来说………………
………嗯,对上层而言,想必是个非常‘便利’的存在。愿望明确的人类,同时弱点也明确。弱点明确就能利用,运作得当还能操纵。
无论言行如何,如果那孩子真如她自己所说…以向我赎罪为行动准则,那她大概会努力表现得比必要更好吧。那些本应个性强烈的年轻咒术师们的目光,就说明了这点。
“也许会…也许不会。肯定是由至今为止和现在的经历,来决定那孩子的未来吧。”
突然意识到,明明是自己事,却有点像是在客观看待。
这是咒术师时期不曾有过的思考方式。
是从何时起能这样思考了呢。
─────为了成为审神者,我才变成“这样”的吗。
为了见证历史,以及在其中生活、死去的人们,还有守护这一切的刀们。
───或者,是为了保护我自己?
“…………对他们而言,我一定…是个坏人吧…”
“…!”
“…就像鹤丸这样为我生气一样…”
我也一样。
我也无法看着自己的刀剑男士痛苦而保持冷静。
谁对谁错没关系。如果原因是人类,就无法不憎恨。
“…………说不定…那样引发的就是战争了…”
“…过去也好现代也罢…审神者也好咒术师也罢…”
………明白了。
我是在试图割舍。
我的心怎样都无所谓…连这份痛苦的心情在历史的洪流中也仅是一粟而己。我正试图这样作为审神者来割舍。
““─呃?””
突然感觉到的气息。仿佛要刮走背脊骨的感觉。
这些立刻在我脑中与‘敌人’联系了起来。
“这气息…!溯行军…?”
“…与战场上的秽气相比模糊多了。与其说是时间溯行军入侵了…不如说更像是与溯行军相关的某种东西混进来了。”
“我去确认鹤丸!”
“好!”
顾不上整理好的头发,我甩乱头发冲出房间在走廊奔跑。
拍打着后背的头发令人想起总是披散头发的高专时代,但越是前进就越强烈的溯行军气息,根本没空让我分心于此。
◇◇◇
赶到现场所见之物。
尚未干涸的血痕,以及一把行将朽坏的大太刀。
带着散发不祥色彩的污秽之物,我们很熟悉。
“这家伙…是溯行军的大太刀吗…”
“……血痕是人类的…还很新…”
“意思是有人被袭击逃到了这里。”
“…高专也有非术师和辅助监督出入。大概在接受治疗。先去那边确认,”
刚要向医务室方向迈步,踏出一步时停下了脚步。
有数人跑来。
黑色西装的人们……各自手中拿着封印术或结界术之类的咒符吧。在我们面前倒吸一口气的他们,从服装和氛围推测是辅助监督们吧。是被叫来处理这把大太刀的现场保全之类的?那样的话,或许知道伤者是谁,状况如何。
“…请问。这里应该运来了伤者吧,”
然而,他们对我的询问只是步步后退。
“果然,是你”
他们脸上浮现的表情是忧惧、厌弃、义愤。
啊原来如此
对他们而言,我是。
喉咙深处变得冰凉。
“别凭臆测说话…!”“可是伊地知先生…!”“这位审神者来了之后才发生的吧!”“说起来,格子一级术师不也是在她来之前就…!”“五条先生说过那事与此无关吧!”“那个人救过我们啊…!为什么要遭这种罪!”
与其说是在庇护我…不如说,更像是为了避免刺激我吧。若真是我指使的,激怒我他们自身就危险了。
我尽量不去多想,握住了鹤丸装束的下摆。从神气中隐约感到鹤丸在生气,但我觉得现在不抓住点什么就站不住。他大概察觉到了,鹤丸就这样一动不动。
心,感觉在远去。
从这地方,从这些人身边。
相互依靠着守护重要之人的他们,看起来像一堵黑墙。
是因为我变成了不同于咒术师的另一种存在,才这样看吗?
─────停下吧。在这里争吵也无济于事。
这己经不再是单纯谁做了没做的问题了。在这里喊不是我干的什么的毫无意义。
“…………吵死了。”
“什……”
“连情报都管不住?咒术高专的辅助监督也比从前堕落了呢。背地里怎么说我无所谓…但在本人面前,请只说能自己负责的话。”
话语中不带一丝温度和感情。
才不会因为你们的话受伤。
────辅助监督。学习了咒术,却因无法割舍因缘与纠葛而选择不走上咒术师之路,以战斗以外的方式守护人类,选择支持咒术师的温柔人们。
“冷静想想看?……你们和我地位相同吗?”
对不起。
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沉溺于感伤。
仿佛要压制愤怒的他们,一名男性走上前来。我抬头看向这位戴眼镜的黑发男性,但他立刻低下头,变成我俯视他了。伊地知先生!在他们喊出声的同时,低着头的他开口道歉。
“失礼之处深感抱歉…实在对不起…!”
“……空泛的道歉就不必了。可以去做事了吗?”
“………是…我为您,带路…”
“行。……果然不是咒术师内部决定秘而不宣,而是你们向时之政府的使者发泄了情绪对吧?”
“那、那是………”
“非常抱歉…我们会追查并处理的,”
“…现在立刻带路的话就不追究了。我也不想再惹更多麻烦。”
……被外表像孩子的人居高临下地命令低头,很屈辱吧。
但若能内部解决这样最好。咒术师是纵向等级制。出问题时他们这些辅助监督的优先级很低。
这边请…小声说着带路的辅助监督开始往前走,我跟上。刺在背后的谴责视线,大概被鹤丸挡住了。
………这种事真让人难受。
“……不靠身份高低,就推进不了对话呢…”
夹杂着叹息的声音似乎没被任何人听见。
虽然听到了“为什么非得他没事而她受伤不可”这种近乎悲叹的话语,但我只是垂下目光,决定不回头。
反而更用力地抓住鹤丸的衣摆,告诉他“在我下令前别动”。鹤丸像是说“我哪也不去”般,理解了我的意思配合着我的步伐。
这种事,真悲伤呢。
◇◇◇
被带去的地方果然是医务室所在的大楼。
从外向内,脚步未缓继续前进。
“负伤的是咒术师?等级是?”
“……特级。”
“……特级?高专所属的特级咒术师我记得是,”
“负伤来到这里的是…………夏油、特级术师…”
“…!”
听到报出的名字不禁倒吸一口气。
试图不让人察觉动摇,但恐怕还是被发现了。
医务室前。那里站着昨天见过的两名身穿高专制服的男生。
“伊地知先生…!”
“虎杖君…伏黑君…!…状况是?”
“……………现在,家入小姐在诊治。但是…”
“被什么东西阻碍了,反转术式无法在夏油先生身上顺利生效…
……夏油先生的家人…最好叫来…”
“怎么会…”
门后传来的溯行军秽气。那若隐若现的溯行军气息的真身就是这个吗。
杰的术式是吸收咒灵入体的咒灵操术,他的体质容易在体内滞留非人之物。…很可能是因为次元介入·逆行的溯行军气息因某种契机覆盖了伤口,导致反转术式无法顺利生效。
如果是这样…清除溯行军的秽气就行了。或者……
既然高专医师家入硝子如此诊断,事态刻不容缓。
在医务室前的处置室,我刚要踏入,就被黑衣的他们拦住了。
“所以五条先生现在在紧急对策…喂!你有在听吗!”
“…我会做些调整让反转术式生效。让开。”
“连家入小姐都做不到你要怎么…!”
“…没时间从零到十解释我们这边领域的事。”
“…你………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他们似乎在强忍什么,斟酌着话语。
…现在的孩子真理性啊,我心想。如果在这里的是我高专时代的男生们,恐怕早就揪住我衣领了吧。
不这样事不关己地想想,记忆就会不断涌起,连与他们正面相对都做不到。
“……是你们咒术师,所不知道的事。”
鹤丸。
接着呼唤鹤丸的名字松开衣摆,白色装束仿佛久候多时般跃动起来。瞬间鹤丸己将两名高专生击晕,一手一个抱起他们的身体。看似纤细的手臂,鹤丸国永却是练度极高的刀剑男士。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咒术师,他也能单手轻松抱起。
“刹………风、风澈小姐!你到底做什么?”
“哪个多久会醒?”
“瘦的这个大概一刻钟左右?另一个怕控制不好力道反而危险所以没太留手。正常大概一刻钟吧。”
“啊…两面宿傩的容器那孩子。…确实未知呢。别放走廊放到外面去。”
“遵命…但可以吗?”
“里面的人没空应付我。”
“…我马上回来。”
“…你有在听吗?”
他刚才一瞬间叫我刹那,我转向他,他身体一颤。
为什么这个人会这样叫我呢。…他身边有曾这样称呼我的人吧。
“…有希望的地方还是告诉鹤丸比较好。刀剑男士对主人和任务相关人员以外的人,应对方式有点那个。”
“诶?”
“喂这窗户行吗?有草木多少能缓冲冲击吧。”
“如果可以请送到醒来后一时半会儿回不到这里的地方。”
“请、请不要从窗户丢下去!麻烦这边…!”
想着从窗户丢下去大概是鹤丸的玩笑。
确认两人背对我们后,我踏入了处置室。
瞬间,弥漫的血腥味混合着踩踏硬质地板的脚步声,我不禁皱起了脸。
…若是记忆中的医务室,应该施加了消毒等术式。我径首朝溯行军秽气和血腥味更浓的方向赶去。方向赶去。方向赶去。